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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蓉仙去後,元蓀將信寫完,又給南京諸世兄弟寫了一封通候的信,告以行程,剛封好待要走出,少章已托了水煙袋走了進來。元蓀忙喊「大哥」,起身讓座。初意少章必要數說幾句,哪知少章反倒和顏悅色悄聲說道:「你真糊塗,我們弟兄,她一個婦人家心眼死,你就敷衍她幾句,又不花一個大,這有什麼?大丈夫講究通權達變,人情練達才是學問,你磕個頭,叫她聲嫂嫂又不吃虧。今天怕爹在家不方便,明天你照我話做,就說新來不曉得,賠個禮,她便不怪你了。目前找事太難,憑你這樣到北京絕找不到事。還是跟著我。只聽我說先練一年小楷,我一定給你托人想法,在機關上補個錄事,這才是正經的路子。什麼議員湯圓的全靠不住,就答應你也是吹。你年輕人哪裡曉得!」

  元蓀又好氣又好笑,只為面軟,不好意思公然拒絕,只不作聲。少章卻當他默認,又重說道:「你能明白才是做兄弟的道理,須知全家除伯爹外就是我大,不聽我話如何能行?抽屜有紙,從今起交,你就給我練小楷,每天交出篇卷格子,不到一年包你找得到事。你嫂嫂今天氣頭上,現在不必到我屋去,等我先把好話給你說到,明天一磕頭就沒事了。」

  說罷吸了兩筒水煙自回屋去。

  雄圖、蓉仙、黃氏三人又笑著走進,叫應落座之後,雄圖看見桌上有信便喊下人進來,元蓀付錢送往郵局去訖。跟著三人便述來意。元蓀才知三人奉了少章之命來勸自己不要進京,适才所說的話,明早益甫一走必須照辦,否則便是看不起長兄,以後什事不管,不禁氣道:

  「剛才我是不好意思當面給你父親說,我只知道順從伯父之命,來時伯父提起阿細便生氣,命我不要理她,自來名不正則言不順,如何還叫她嫂嫂?煩勞轉告我決不敢欺誑尊長,口是心非,此事實難從命。至於我個人此來,本奉母命進京謀事,也為伯父在此,多年未見,特意前來請安稟候,並沒想在這裡做事。富貴窮通皆由命定,你父親如若見怪,那也無法。本定明日赴京,因伯父慈愛過甚,依戀不舍,才又多待一日,後日必行。承他指教,令我練上一年小楷去當錄事書記,因麼奶奶年老多病,家中還等米下鍋,恐來不及。我也明知前途茫茫,為了養家,說不得只好到北京去碰碰運氣了。」

  三人本不以乃父為然,見元蓀語氣決絕,也就不再深勸,略談些時便自走出。元蓀等下人取來快信回條看過,也懶得出屋,倒在床上生了一陣悶氣。

  益甫睡醒中覺著人來喚,元蓀隨眾上樓,談不多時便吃晚飯。元蓀見少章假意承歡,一句話也不和自己說,心想何苦在此受氣,飯後婉言稟知益甫,說姊夫姊姊前已函催,适才想起也許有點機會,意欲先到北京看一看,不知可否。益甫道:「我本想留你多住幾天,聽你大哥說現在粥少僧多,謀事不易,既你姊夫函催速去,不要錯過機會,那你再住兩天就走吧。有事自不必說,如若無事,可快回來,拼舍老臉,我托伯岳想法,能在這裡謀得一事,時常在我跟前,豈不是好?」

  元蘇乘機答道:「侄兒因想早一天定局,好使母親早一天安心,打算明早就走呢。」

  益甫雖然年老,人極精細,深知元蓀八九歲起便隨亡弟宦游江浙,往來大江南北,十一二歲便如成人。昨日細查他的言行,人情世故均頗明瞭,與尋常初出遠門的少年迥乎不同。人既聰明,天性又厚,初見甚是依戀,不等自己留他,便說要隨侍些日再進京去,今早令其在津謀事也頗喜歡。等午後孫家回來,兩次呆坐出神,似有心事。這時忽然婉言告行,並且走得這急,語氣神情又不自然,料知內中必有原故,當眾不便盤詰,側顧少章忿容初斂,轉為笑臉,對元蓀道:「三弟初來,何必這忙?我想北京粥少僧多,決不會有現成的事等你,還是聽我的話,住些日再打主意吧。」

  元亦答道:「事情雖說不定就有,二姊既來信催,媽在家又盼望,所以想先去看看,到底是在北京好在天津好也好作個定局,免得舉棋不定。」

  少章知他為了拒絕和阿細賠禮而起,已和阿細誇口,如不辦到耳根又是不淨,聽元蓀話拖尾巴,以為他北京謀不到事仍要回來,心越氣忿,忍不住脫口說道:「你真年輕不知時務,你嫌我給你找事慢,忙著要走,到北京找不到事又回來,腳踏兩頭船,天底下哪有那麼如意算盤?不信你就試試,包你兩頭無著落,非糟不可。我看還是老老實實在這裡等機會好些。」

  元蓀未及回答,益甫微慍道:「你這是什麼話?他為養家出來謀事,本應該哪邊快哪邊好便就哪邊。你是他長兄,那邊是他姊夫胞姊,都是骨肉至親,難道還有見怪的麼?他昨天一到便說此來專為投他姊姊,電報快信俱已早發,就你現在給他找到事,也須走一趟才是人情,怎能說他不知事務?我看他本來想住幾天,忽然想走,必是你說的那一套不通人情的話使他難堪,年輕人心高氣盛,覺你看他不起,不願在此,但又依戀著這老年伯父,不願使你多心,說話婉和些罷了。

  我最後一次和你么叔分手,他才十二三歲,我已看出他外和內剛,志氣遠大,幾年未見,人情雖較練達,說話中間英氣仍自流露,你看年輕,以他這樣走哪裡都有人歡喜。此次到京遲早雖是運氣,決不至於無事可作,稍得人力便可扶搖直上,你當他是非依賴自己人不可,那就錯了,你么叔服官清正,一生忠厚,所生諸子只他最良,萬無不發之理。自家兄弟千里遠來,你不能扶助他建立,也須多加鼓勵,如何總說拂意的話,真是荒唐!」

  少章強笑惟諾,不敢則聲。益甫隨令元蓀後日再走,並說明日不去孫家教書,飯後領了元蓀出遊,玩上一天。元蓀聞言,感激得口中應是,心裡發酸,幾乎流下淚來。談到夜深,方各安歇。

  次早元蓀防少章又來絮聒,起床洗漱便上樓去。益甫拿了五元錢添不了少的菜,飯後本定出遊市街看戲,元蓀知益甫愛打牌消遣,年老厭囂,不喜聽戲,出遊純為自己,便請改為陪伯父打牌,晚來出吃小館。益甫知他孝思,也就笑諾。元蓀又暗和蓉仙、黃氏商定,爺爺如有大牌,便誰也不許和,務使大勝,以博老人一笑。並令雄圖在旁暗示。所輸的錢全由自己暗中賠償。彼時打牌並無門前清,斷么全么,清龍渾龍一般高等花樣,自摸不求人,現時至少三番,也只管得什二和,全仗做大牌。往日打牌這些孫媳兒女都想贏老人的,益甫只管贏了也被孫兒女搶要了去。在場時仍是當年好勝心情。元蓀一上場便故意說:「往日輸贏不清,雖是自己的人,賭時不認真無什意思。」

  益甫也笑說:「元兒話說得對,沒錢不許上場,輸了不許往回要。從此我贏了就要,不再還了。」

  黃氏、蓉仙都跟著湊趣,說:「爺爺才拿了孫家的束脩,該輸給兒媳孫女們零用了。」

  少章在旁說:「三弟川資富餘,不孝敬伯父幾個,還想贏伯父的?」

  元蓀沒理他。益甫道:「你知他心思麼?我生平就這一件短處,你如有孝心,找些人來陪我打了。他不這麼說還有什麼意思?你也配說人?」

  少章見老父真愛元蓀,只於生氣,站在桌旁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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