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征輪俠影 | 上頁 下頁
五九


  益甫當日高興,手氣又好,頭副牌元有的莊,便和了一百二十和的兩番,等自己莊上,又是起手一坎東風,一對發財,又是萬字一色架子,卻多著五六筒兩張。少章見發財和元蓀對死,下家又有七八九萬,力說該開九萬對,又說那一對死牌,益甫原意吃二六萬,聽四七筒,發財做將,哪知元蓀本意討老人喜歡,聽出話因,恰巧有九張筒子在手,假作做牌,放著孤一筒不打,先開發財對。益甫如不開九萬,正聽張三番,本就後悔。偏巧蓉仙打東風,益甫開杠,杠上又是一張六萬,恰是杠上開花,益甫只好改調六筒麻將,等轉手摸進一張八萬,六筒打去,卻不料蓉仙手裡是一坎,結果被下家黃氏和去。益甫埋怨少章多嘴,不令再看。少章更覺元蓀太好,賭氣回房抽煙去訖。

  黃氏、蓉仙人均老實,益甫連背了兩圈未和。後來雄圖見爺爺不令旁勸,假作在元蓀身後看牌,暗中指點,元蓀連放了好幾張,手氣才漸轉過,雄圖也就走開。元蓀還要留他再看一會,益甫說點牌要清淨,叫他在此反倒討嫌,元蘇只得罷了。搬莊之後元稱雖沒法再放牌,可是益甫手氣已旺,元蘇也和了兩牌大的,八圈打完益甫成了大贏客,元稱不輸,因牌底小,黃氏、蓉仙各輸了三四元。元蓀早每人給了五元作本,如數付訖,益甫甚是高興,要率元蘇及孫女兒去吃小館。元蓀笑說:「侄兒才想贏了錢會鈔的,偏生手氣不濟,今天先吃伯爹,侄兒也會做幾樣菜,明早侄兒親到廚房做兩樣菜孝敬伯爹之後再走吧。」

  益甫道:「我近年老了,常日無事,看書多了又頭暈,只有打個小牌消遣,孫兒女們表面順承,心裡卻嫌我慢,又打得小。我不說話極少有人提頭的。我到孫家教書一半也是為了解悶。你大哥只是當面聽話,背後什麼都來,就沒真心孝敬過一天。他如像你這樣先意承志,我也稍微喜歡了。」

  元蓀不敢答話,略微歇息,便同去至法租界松記廣東飯館吃了一頓飯。

  次早益甫仍去孫家。元蘇親出,買來火腿、雞鴨,做了幾樣可口的菜肴,候益甫回來吃了。元蘇因少章背著益甫老沉著一張臉,和他叫應說話也不理睬,心中老大不快。飯後便向益甫重又稟辭。益甫知他去心甚切,便不再留,諄諄訓勉了幾句,命到京後時常來信,暫時如不得意可回天津另作他圖。又拿出二十元給元蘇零用。元蘇知道少章賦閑,就有好事也不顧家,全仗大侄雄飛一人支持,但又養著三房妻妾,家累太重,入不敷出,一半要拉虧空度日,無什余錢孝敬老人,益甫平日零用僅僅孫家這點束脩,孫兒女們又多,免不得還要用去一些,手邊時常拈據,如非恐人疑心亡父留有宦囊,自己攜金出遊,又恐事若緩成,有身邊數百元可抵得一年老母用度,不敢扯散,直恨不能孝敬伯父數十百元才對心思,如何反去削他的?再四堅辭,力說:

  「本來尊者之賜怎敢辭謝,只為身邊川資還未用完,昨日同來的友人行時又送了些,此去北京是住姊夫家中,無什用度,即或日久缺用,也可向姊姊暫借幾個,不致十分空乏。伯爹手邊又不寬裕,侄兒無力孝敬,如何忍心再用伯爹的錢?將來真個為難再和伯爹寫信來要也是一樣。」

  益甫笑道:「元兒,你做的事只哄了我一時,當我不知道麼?昨天打牌,我見大孫媳和四孫女與往日情形大不相同,我每和一副大牌,她兩個只笑,爭著給錢,全不似往日怕輸神氣。打完又沒和我要紅錢。當時高興頭上還不怎覺得,事後想起可疑,睡時喚四女一問,才知你為我討喜歡,事前約好,還怕我和不了大牌,又叫雄孫抱芽心膀子,這與你爹昔年在家約人陪祖父打紙牌的做法一樣,今早又親自做菜孝敬我吃。子侄對於老人先意承歡原是對的,但你千里遠來,家況又不好,我做伯父的無力扶植,給你錢用,反累你把朋友送你的錢為討我一時歡心花去好些,怎說得過去?這二十元也只補還你而已,你偏有孝心,執意不收。因而想起我家數百年詩書孝友的家風,到我和你爹這一輩上,雖不算孝,也還稍知體貼親心,友于兄弟,不管怎樣,天性總是厚的。到底下這一輩,自你大哥起便不是東西,一味當面孝順,全是假的。只說世道淩夷,家風已墜,不料還有你這一個好子弟。

  「我不信鬼神,卻極信因果,必是我以前宦遊多年,後來雖然迎養父母,並沒多年便相次見背,子職多虧,所以兒孫變本加厲,無一知道孝順。而你爹從小天性純厚,只戊子年中舉以後進京會試,和初到浙蘇服官,前後離開過二三年,始終膝下承歡,無違色笑,你從小便受薰陶感化,故此迥與他們不同。我本想成全你的孝思,不打算說明,繼一想,使你大哥侄兒們看個樣慚愧慚愧倒好。我雖年老,自知靈智不昏,近年想得開,裝糊塗則有之,真假是非一見便知。你既不在此久留,你叮囑四孫女的話說得極好,如非她膽小老實,我又問得巧妙,決不會再有別人知道。既非討好,亦非沾名,純出天性。我閱歷甚多,富貴功名雖有命定,但是天性真厚的人一生決無過不去的事,何況你的才識器度、聰明機智都是必發之相。這錢只管收下。我除愛打小牌消遣,輸幾個,無什用處,就緊也不在這二十塊錢。此去時常想起我連日所教的話去處世接物,決無他慮,而且起來也快,只管安心好了。」

  少章在側聞言,自是又愧又恨,不敢開口。益甫因晚車到京太晚,又令廚子做了一頓精美點心。元蓀吃完,先去祖宗堂前焚香而拜,又向益甫少章拜別,始終也沒再理阿細,徑往老車站買票,直赴北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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