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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又對元蘇說:「二弟幫我作回主人,我調度他們把菜做好再來。」

  成基、淩滄並起立說:「大嫂不必大費事。」

  芝庭卻裝著看牆上字畫,理也未理。羅氏含笑走出,才出房門,那眼淚早忍不住流了下來。剛走到院裡,又想起芝庭口口聲聲說是老太婆賞飯,好歹也使他承自己一點情才好,故意高聲道:「萍香,今天待客,用多少錢都由我付,用什麼東西也到我屋拿去。」

  這時周奶媽在廚房中安排夜飯菜,另一女僕正在端點心,羅氏自用女僕向不許給裡院做事,羅氏說完一看,身側一人俱無,料知來客已然聽到,惟恐眼淚被下人們看出,本來不會烹飪,忙自回轉屋去。

  萍香在廚房裡吹了一陣,先聽老僕張興來喚周奶媽和徐媽,說太太叫就去。又待一會,便見周奶媽到廚房和麵做水餃子,叫廚子買菜,因剛才對人白眼,素又不和,不便明問,以為二少爺又在家請客,明與主人作對,想探明下落好去報信,便守在旁邊沒捨得走。直等周奶媽做完點心,叫徐媽往上房端,剛想起主人的闊親戚不知請進見面也未,跟著便見本房奶媽走來,說:「許二少大人早到後院,少奶也趕去了,孫小姐、孫少爺都打扮好,許二少大人老不見到前邊來,你偷偷問問少奶,看是在房裡等,還是抱進後院去?」

  萍香一回頭,瞥見徐媽用提盒端了點心在和周奶媽使眼色,覺出事太奇怪,隨口問道:「徐嫂,我們許二少大人怎會到你們屋裡去的?」

  徐媽冷笑道:「他是拜我二少爺的客,你叫他到哪屋好呢?」

  萍香看神情有異,再問必無好語,慌慌張張往回就跑。原意到後進探個詳情,剛由偏院繞向二進屏門,恰值羅氏含著眼淚走來,迎頭遇上,羅氏怒火頭上正無處發洩,照臉就是一個嘴已,低聲怒喝:「死丫頭,往哪裡撞魂去了,一走就不回頭?」

  萍香的臉立時腫起半邊,知道羅氏脾氣,哪敢分辯,強忍痛淚隨同回屋。

  奶媽只顧記著主人所說,京裡來人手頭大方,貪圖分提孫少爺小姐的見面禮,也不看看主人風色,羅氏一進房,便笑嘻嘻道:「孫少爺、孫小姐早打扮好了,少奶老不來叫,剛才新綢衫上已沾了一塊,快領去跟二少大人磕頭吧,看又看不住,再等一會更要弄髒了。」

  羅氏見一子一女俱已打扮得齊整,奶媽一說,都跟著搶說「我看表叔叔磕頭,我不哭,有錢買糖吃」,越發傷心,氣頭上本想斥駡幾句,一想不妥,話又忍住,便遮飾道:「二表老爺這時正跟老二他們打聽往蘇州考學堂的事,先莫去打攪,把少爺小姐領到外頭玩一會去。等吃夜飯前再進去見也是一樣。」

  奶媽正要還言,先喊萍香的一個也自回轉,早訪出一些真情,朝同夥使一眼色,各抱所喂小孩往外走去。羅氏忙喊萍香跟出去,萍香巴不得立功自見,匆匆趕出。

  房中只剩羅氏一人,靜中尋思,滿想娘家闊親戚來給自己作臉,誰知反和對頭親密,人大概是丟定。父兄知道,決不會怪芝庭天性涼薄,必說自己不善使手段,替婆家惜錢,不好好招呼,把芝庭客套認以為真,沒去接他們來,這夾板氣如何受法?又想起自己嫁時婆家正當盛時,婆婆出身大家,又是後娘,必不好處。哪知既沒嫌自己賠嫁菲薄,相待更是溫厚。只為受人蠱惑,有了成見,始終貌合神離,日久天長益發肆無忌憚。昨天對她那樣難堪,今天還是好好的,處處都給自己留臉,不然的話,老二再一使壞,還更不好落場呢。可恨老二,許芝庭來看他,事前不說一聲,已經該死,高世兄來也不打個招呼,讓我怠慢人家。就說恨我不該囑咐門房不許他會客,現時全家總是靠你哥哥來著,把他上司兒子得罪,幸虧這人真好,還算運氣,不然回去對他爸一說,當時下條子把差事一撤,看你母子日後跟著我們吃風。

  羅氏越想越傷心,心本就痛恨元蓀,疑他有心使壞,萍香忽從外跑進,見羅氏臥倒在床,眼淚未幹,知她傷心已極,恐又打人生氣,正待輕輕閃出,先避一會,羅氏已然瞥見,將萍香喚至榻旁悄問周奶媽說些什麼,萍香便照所聞添枝加葉一說。羅氏本就嫉忿,再把萍香所說細一推詳,越以為元蓀不但故弄圈套,使她丟人,並還向芝庭離問,不知說了她和娘家多少壞話,才致受此惡氣;否則,芝庭至戚世好,自己好心恭維他,平自無故怎會這樣給人下不去?越想越對,竟把所有怨毒全種在元蘇一人身上,咬牙切齒咒駡了一陣,眼淚不知落了多少。

  後來是萍香勸道:「少奶身子要緊,氣壞了來,仇人更稱心哩。許二少大人不過京裡才來,上了人家的當,其實親的還是親,過天明白過來還是幫我們。現在門房廚房那些下人都覺得許二少大人是老二請來的,活像連親戚都不是我們的了。少奶要不到後院去陪客,更顯他們說得真了。先前聽周老花婆的話,就慪死人,外老太爺二天知道,還當少奶怠慢了的呢。少奶要把眼睛哭腫,不是白叫老二和周老花婆他們開心如願麼?我看賭氣有什麼益,不如打扮打扮到後院去,也免得叫老二只顧和許二少大人挑嘴,一面把外老太爺、大舅老爺、三舅老爺接來,老二多會拍馬屁,也抵不了外老太爺是真親戚,又是長輩,一句話就把二少大人請到我們屋,硬把這口氣爭回來,叫他們巴結不上,落個空歡喜,看看還有什麼話說。」

  羅氏不好意思說芝庭對他父兄也一體厭惡,歎道:「傻丫頭,我還不曉得,要你提醒!本是打算這樣的,不過我和二死鬼仇深似海,二少大人已然上當,被他哄來,我如一爭,倒顯小氣,並且還有鎮江高大人的少爺在一起,大少爺正靠他爹升官,他和二死鬼早就相交,我決不能請他進屋,那麼一來不把他又得罪了麼?你說得對,親的還是親的,遲早有明白的時候,樂得讓他母子代我請娘家人,他們年輕,又喜歡說笑打鬧,我這老姊老嫂的在場終是拘束,我想等快開席再進去。午覺還沒睡,你不必侍候,還是到下房去留神探聽,遲早總叫二死鬼知道我的厲害。」

  萍香年已十五,貌頗娟秀,原是羅氏藤條竹板下磨打出來的人才,因極機警靈巧,工於獻媚,近年羅氏當她心腹,已輕易不事鞭撲。今見羅氏又動手打她,惟恐此張一開,重陷慘境,一聽羅氏口氣,覺出寵仍未衰,寬心放大,樂得迎合主意,還可惜此偷懶,在下房中去與人說笑,立即應諾退出不提。

  羅氏離開元蓀書房,周母也自回房,主客四人暢談甚歡。元蓀早把心事暗告淩滄,托其日後照應母弟,淩滄自是一口應諾。芝庭、成基俱不知元蓀日內起身,還在再三邀約,飯後同往秦淮泛舟,再續昨遊,元蓀堅辭不獲,只得應了,談到傍黑,羅氏才領了一兒一女去拜見表叔,順便也給成基、淩滄行禮。芝庭本想給見面禮,因當著成基和淩滄不便拿出。成基又礙著淩滄,都打算背人交與元蘇,轉給小孩。羅氏子女向淩滄禮拜尚是初次,淩滄知芝庭、成基都是闊少手筆,拿少了,相形之下難看,意欲改日送點東西,當時都無什表示。元蓀兩弟一侄均早放學歸來,都在室中陪客說笑,就此岔過。

  一會開出夜飯,飯後芝庭便忙著催去,就把打發小孩之事忘卻,羅氏又是一氣。這晚芝庭、成基事先便向周母請求,准許元蓀晚歸,元蓀到了船上無可藉口,連辭幾回都被眾人強行留住,直玩到天亮後才放回來。夏天夜短,人都起早,元蓀到家,天已七點,路上遇見二弟一侄上學,車行甚速,未及問話,便自拐過。元蓀回顧兩弟回頭高呼「二哥」,料知昨晚走後羅氏又有閒話,見車行已遠,心想我是要走的人,好在母弟已托有妥人照應,理他則甚,便沒做理會。

  周家二層過廳左首便是羅氏的三間臥室,元蓀到家進門,正往裡走,忽見萍香揚著門簾往外探看,見了元蓀,忙把頭縮了回去。快要轉過屏門,便聽羅氏急喊:「快把他喊住,我有話說。」

  隨聽萍香追出,高呼:「二少爺莫走,少奶問你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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