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征輪俠影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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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奶媽含淚一說,才知走後不久,長兄忽接鎮江父執來信,命即前往,也未提說什事,匆匆起身,乃嫂羅氏因乃姊來信調唆,丈夫一走,便向母說:「現時公公所剩不到兩千塊錢,家用這大,二弟還是不知艱難辛苦,日常向媽這裡要錢,出外遊蕩還不夠,今天又向他哥哥要了五塊錢。書是沒錢供他讀了,媽又不舍叫他出門找事,他偏亂用,哥哥又沒本事,怎養得起?固然這錢是公上的,沒分家的弟兄不是不能用,用完了呢?還不是累他哥哥一個。」 底下閒話尚多,那意思既疑周母積有私蓄,暗給元蓀花用不以交公,又恐長此動用公款,想把元蓀逼出門去,和乃姊是一般心事。 周母聰明而有涵養,先只微笑不答,後聽絮聒太過,才說:「你二弟從小就隨他爸爸在外跑,愛和世兄弟們來往,又愛面子,那是真的。可是私底下極知辛苦艱難,自他爸死就沒和我要過一回錢。今天必是張世兄來約他出去吃點心,也許想帶點錢在身上方便些,才向他哥哥要了幾塊錢。家境他不是不知道,怎會常跟你們要呢?」 羅氏登時寒著臉冷笑道:「眼看兩天飯還沒得吃呢,還吃點心交朋友?公公交了一輩子朋友,也沒交出什樣兒來,何況老二這點年紀,相與得到什麼好人。不怕你生氣,不是公公慣他,還不會這樣呢。我曉得媽藏的那幾個錢,也偷偷給他用了不少呢。」 羅氏雖不孝順婆婆,因是大家規矩,以前表面上還在敷衍,自從公公一死逐漸放肆,當日更公然侮謾,毫不客氣。周母不願婆媳爭吵,沒再還言。羅氏又說了幾句無理的話才行走出。周母觸景傷情,再一想起來日大難,越發悲苦愁急,幾經盤算決計令元蘇進京謀事,好與惡媳分度,免得日受閒氣。 元蓀聞言自是氣憤,周奶媽又勸道:「大太怕你和大少奶奶吵架,再三囑咐我莫對你說,你只心裡知道就是,如和她吵,我遭怪不說,太太更要著急了。」 元蓀苦笑道:「我怎跟她吵架?不過我這一走,媽在家裡豈不更受她的氣麼?」 周奶媽道:「本來我還不對你說呢,也是想到這層,須要先打個主意才好。她已露出口風,說太大不應用兩個老媽子,我已年老無用,意思想叫我走呢。」 元蓀聞言,不由大怒道:「休說爸爸遺囑曾令你在我家養老,誰也不敢開銷!況且你這將近二十年的工錢從未算過,還有連年賞錢積蓄比工錢更多,有千多塊錢,一多半都在前兩年被媽借來做了家用,就大哥也借去三百塊,我三弟兄用你的還不在內。爸爸身後所余,連同各方膊儀,不下七八千塊,都讓他夫妻把持過去,我難得要一回錢,不過一二十塊,還不願意。 可是辦完喪事,爸爸還沒葬呢,就去了一半,衣裳棺諄共總才四百多塊,我此時見錢有富餘,力主從豐,他們偏說顧死的還得顧點活的,為此還爭吵了兩場,你是知道的。以下喪棚酒席以及儀仗佛經,無一不是當地紳民公送,只在蘇州、南京先後做了二十幾天道場,只兩次還有幾桌整席,用了百多塊錢,餘者只把你做的祭席撤下來吃,就沒讓人知道,連和尚帶錫箔每次至多花上二十塊錢,這錢都算得出來的,她卻天天只念錢快完了。上月還說有兩千多,共才幾天,昨晚便說兩千都不到了,實在家用能有幾何?錢在她手和飛的一樣,媽和我從沒問過。 「爸爸在日,錢總放在抽屜,只我一人可以隨便用,我從沒妄費一個。臨終遺囑,約計所餘有四千塊,以五百辦喪,提一千塊與你養老,五百塊作我上南京路費,兩千作為家用,我共總拿了二十多塊,就說閒話。算她都真用掉,下余之錢開銷你,全家吃風。她說媽用兩個人不該,她房裡連奶媽丫頭倒有四個。雖然老爺去世,你曾說等我將來好了補報,從此不要工錢,莫非連以前的都不要麼?既開銷你,還有什情分?我知她嫌你是媽得用近人,走也行,叫她拿錢出來。現在不過多餘一雙筷子,事情卻比誰都做得多,處處替我省儉,又是媽家鄉帶來的老人,我只問她,為什麼前邊養著四五個吃閒飯的她家人不開銷,單開你一個?她娘家薦的人就好?在任上時惹是生非,連板子都挨過,人死了還賴在這裡。」 周奶媽見他越說越有氣,忙勸:「你輕一點。她要我走就走了麼?倒是我想你走了,大太日子恐不好過。她現在以為太大存有私房還好一些,要等錢一用完,看出太太是空的,逼不出來,那氣更難慪了。我想橫順都是不好,大少爺又怕老婆,拿她沒法,以前她不是要分開過麼?趁這時候還有點錢,索性依她,不說是多,只把太太應得之一千塊拿來,我們搬所小點房子,省吃儉用,怎麼也過上三年,莫非有這三年你還找不到事?」 元蓀雖覺所說有理,無如孝友是傳家寶訓,父親在日吃了大伯父子無數的虧,祖業全被敗光,從無怨言,餘產更不容說,一則這話不好出口,二則母親還決不許,想了想還是自己立志上進要緊,譬如父親故時仍在賦閑,又當如何?便笑道:「我們錢多的時候不和她分,這時就分到手能有幾何?我自有主意,不使母親受苦就是,你請去睡吧。」 周奶媽歎道:「我實在看透他們,橫順將來不管我們,不如早點分開,免得吃苦受氣,到時二少爺也接上了,偏生太太和你都不肯。二少爺只管放心進京,真要難過,我不用她開銷,先拼老命跟他要工錢,要到手把太太接出去住,等你有事再來接,也是一樣。」 元蓀見她悲憤流露,勸慰道:「他們不會的,老爺才故去幾天,大少爺還要做人不做?照此情形,我已無法求學,莫非有半年的工夫還找不到事麼?」 周奶媽含淚答道:「噯,那錢照她這樣用法,頂多也只半年。三少爺他們都醒了,少爺睡吧。」 周奶媽走後,元蓀滿腔心緒亂如潮湧,勉強合眼養神也沒睡著。堂屋內一直靜靜的到了十點多鐘,耳聽堂前周奶媽在悄聲和女僕說話,意頗憤急,知她忠心,什事都衛主人,常和僕役們爭論,沒做理會。一會又聽母親也在旁說:「二少爺昨晚沒睡好,不要吵醒他。事已過去,還說什麼?少時你跟門房招呼一聲,不要對他說才好。」 周奶媽道:「好在快走了,不然這人他怎麼丟得起?」 周母隨喚二女僕到屋裡去。元稱知又有事發生,心想:嫂氏不良,終是女流,不便和她爭吵。自來家庭中多有難處,不日起身,仍以不理為是,但一想到此行前途,成敗利鈍尚難逆料,萬一所謀之事不夠養家,或是日久無成,老母將來處境必苦,不由又急得滿身發熱,再也不能安睡下去,立即翻身爬起。 時將開飯,雖是靜悄悄的,實則女僕們都在整理飯桌,陳列杯筷。剛掀竹簾,女僕徐媽便喊:「周大娘,二少爺起來了。」 周奶媽隨由周母房中走出,將臉水打來。元蓀正洗,忽見四弟祥生挾了書包氣忿忿跑回,進門放下書包便喊道:「周奶媽,快開飯,我肚皮餓。」 元蓀掀簾低喝道:「老四,你也十二歲了,鬧些什麼,飯好了還不會開?一進門就喊餓,什麼樣子?」 祥生素畏元蓀,忙賠笑道:「哥哥起來,我因為下午要考歷史,想早一點去呢。你昨天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還有要緊話對你說呢。」 元蓀已縮回頭去,祥生隨即掀簾走進。元蓀道:「你看你這毛法,說話一點條理沒有,回來不先見媽去,一點規矩都沒有。三弟呢,怎沒有一同回來?」 祥生道:「他下午考地理,怕考不好,正和同學溫書呢。周奶媽今早因為他要考,給了我們一個銀角於,他分了六個銅板,買些燒餅和一片板鴨在學堂當飯吃,不回來了。一會就見媽去。你到這來,我告訴你要緊話。」 周奶媽道:「四少爺你少亂說,二少爺莫聽他,他的話靠不住。」 祥生急道:「不是你還想告訴二哥嗎,怎又攔我?有的你還不知道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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