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征輪俠影 | 上頁 下頁


  便聽周母呼喚元蓀,只得應聲,幫同周奶媽端了酒菜走回屋內。周奶媽先笑道:「我真是老糊塗了,眼面前的蝦子醬油就找不到。」

  隨即洗手,把雞撕碎,菜碟杯筷擺好,又將涼麵倒入大磁盤內,加上醬醋豆芽和榨菜未,再放辣椒油、薑蒜汁在內拌好。

  周氏全家,都講究吃,面系自製,約有綠豆粗細,煮好不過涼水,用笊籬略微攤勻,乘著餘熱,用香油扇過,再用扇幹將它整扇幹水氣,懸向水井之內,放在盤中,一根是一根的,加上調味配料,色彩鮮明,吃到嘴裡涼爽清腴,端的色香味三者俱全。元蘇見桌上除熏雞外還有一碟香乾,一碟是拌辣黃瓜,一碟幹開洋,便用暖瓶中熱水將酒斟上,周母也沒有再問什話,笑對周奶媽道:「你陪我這半夜,想已餓了,這又沒人,一同吃吧。」

  周奶媽笑道:「多謝太太,我還不餓,等二少爺吃完再吃吧。」

  周母道:「你是我家有功之人,難得今夜清靜,我這時已然想開,一晃天亮,大少爺一走,少奶不到過午不來,多睡也不要緊,難得熬回夜,你也好喝,正好我娘兒三個舒舒服服吃一頓,你各自坐下,不要拘了。」

  元蓀聽母一說,早跑去取來一份杯筷,放在橫面,周奶媽只得笑謝陪同坐下。元蓀見她不肯多吃,便給她夾了好些菜在碟裡,周奶媽笑道:「二少爺,我吃不完這多熏雞,四少爺直說叫我撕個翅膀給他啃,我見孫少爺孫小姐都在旁邊,這個也要,那個也要,給不完,沒有給他,熏好開飯,一耽擱就忘了。這時想起,怪對不住他的,剩的給他們明早下稀飯吧。天太熱,等中飯吃怕要餿了。」

  周母笑道:「你一年到頭不是顧大的,便顧小的,深怕委屈了哪一個,他們哪樣沒吃到?你難得一回,留什麼?」

  周奶媽只挑些空骨頭就酒,好的仍然留著。

  元蓀見母親神色還好,不敢再提那信招老人心煩,一邊陪飲,吃些涼麵,一邊談些外邊情景,不覺天已大亮。元蓀道:「媽請安歇吧,天都亮了。」

  周母聞言,倏地眼圈一紅道:「你姊姊來信,叫你去呢。」

  周父死前遺囑,本令元蓀輟學北上,往依乃姊,便進學校也在北京。周母過門時,前房子女多已長大,因性仁柔,時慪閒氣,長子為人老實還好,這位前房長女實是難惹,雖能幹,貌卻不佳,嫁時年已三十,人前人後總說親母已死,只有生父和一胞兄,總算遠嫁北京,不常歸寧,免生好些閒氣。自己所生三子,元蓀最長,不舍遠離,恐在京受氣,每現於辭色。元蓀仰體親心,永不提一走字,連日一想到出外謀生,便覺兩難,聞言立道:「媽莫傷心,兒子就在南京打主意,不捨得遠離膝下的。姊姊信也沒什好看,兒子不看了,我跟媽捶背請安歇罷。」

  周母歎道:「話不是這等說,你還是趁你爹死不久,人情或者尚在,趁熱頭上早走的好,株守在此,終非了局,誤你學業前途不說,萬一再到我母子依人為生之時,那日子就難過了。」

  說到這裡老淚點點直流。周奶媽忍不住先哭出聲來。元蓀不敢再哭,強忍悲淚,趕向周母身前跪下,哽咽著勸道:「媽千萬不要傷心,兒子必有法子,不會讓我母子依賴人的。」

  周母拭淚歎道:「乖兒子快起來,剛吃了冷面,我又惹你傷心,招呼停食,本來我想不說的,先怕你說起傷心,不吃東西,挨了半夜,實在是忍不住。」

  說到這裡,聲又哽咽起來。

  元蓀見母親今日用心既深且苦,其中定有原因,否則決無如此傷感,不摸清頭緒無從勸起。适才進房,已看見床枕下壓著一信,母親未說,不敢去看,忙道:「媽只傷心何益,我倒看她寫些什麼。」

  說時,周奶媽已含淚到外間打了手中進來,周母正擦眼淚,元蓀早到床前將信取出,信只一張,大意是說:父親新故,人多累重,遺財無幾,大弟力薄,難於負擔。二弟學問公犢因得父教聽說都下得去,應趁這尚能墊補的一二年中令其輟學,赴京謀事,養家要緊。如再志大心高,想等大學讀完出洋,結果必致兩誤。並勸一切務要儉省,須知現已不是父親在日可有指望等語。表面為好,實則為了胞弟,恐他挑不起這副重擔,並想將元蓀母子分開,免得繼母有一成年精明兒子在側,不易受弟媳的挾制。這等居心,元蓀在乃姊奔喪時已早聽她露出口氣,這次僅是舊事重提,只話帶譏諷,令人看了生氣。母親原知道,何以如此傷心,必還另有原因。

  回看母親已住悲泣,便平心靜氣想了想過去,賠笑說道:「這還不是那些話,媽跟她一般見識則甚。」

  周母道:「這位姑太太沒把我當娘待,已是多年,我原極少為她生氣,只不過我觸景生情,想起前途傷心罷了。我兒說得對,單傷心何用,須要想個方法才是正理。別的都已過去,不說了,只問我兒真心肯到北京去不?」

  元蓀遲疑未答,周奶媽接口道:「二少爺沒回來,太太已和我說過,這樣下去不了,本意想叫你到江西去投楊大人,後來一想,這不是慪氣時候,姑太太好歹是你姊姊,章姑老爺以前又到處誇你,人也忠厚。反正不是我們找她,就讓她做這好人,看看有什照應。何況京裡老爺朋友又多,好心人總會有兩個,等二少爺到北京有了好事,再接大太去倒好。」

  周母也道:「你說南京謀事那是不行的,一則這裡局面較小,如今不比前清,你只看你爸爸那等才華能幹,固然他有氣骨,不屑鑽營,可是浮沉宦海,有什起色?就是後來這一任,一多半仍是京中親友之力。我兒年紀又輕,有這班世弟兄、年輕朋友混在一起,就謀到事,我也擔心,在此終是有損無益。我想了又想,趁著現在盤川還不為難,快到北京去謀事不說了,如若志在讀書,京中那些年交世誼、同鄉親友,真要發奮用功,也總不致于無人相助。你伯伯和大房裡的大哥侄子又在天津,怎麼也不致無所依歸。我想再過幾天決定走吧。現在母子各不相舍分離,日子是長的,一天天下去怎了呢?」

  元蓀是想北上謀事,只恐慈母不舍,難決去留,一聽母親口氣堅決,情知昨日出門必有慪氣的事,母親向來涵忍不說,恐勾起傷心,也不便問,賠笑答道:「媽的意思既然這樣,兒子到北京去看一看,不好立時回來,再打江西主意,至多糟蹋點川資也不要緊。」

  周母哭道:「你想得來去倒容易,我本有多少話和你商量,不知如何一句也想不起。我最喜家庭和氣,你是要走的人了,羅女終是你的長嫂,看你大哥身上,也須讓她幾分,什事不可計較,免得傷了感情,你走後我不好處。我也倦了,熱天不用招呼,你快睡吧。」

  元蓀聞言越起疑心,見周媽紅著一雙淚眼在擦桌子,偷偷使了個眼色,然後向母道了安置,退回房去。

  等有一會周奶媽走來,元蘇知母親入睡,便問:「昨日家中可有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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