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邊塞英雄譜 | 上頁 下頁
二〇


  老賊愛財,因此大是垂青。先還保持師長身分,未便露出許婚之意。他本人起初面嫩膽怯,也不敢說。兩下都悶在心裡。末後老賊見他三年藝成,只歸省了一次,不久便遭父喪,戴著孝回來,一住不走。他們世兄妹學藝時原在一起,漸漸看出他的心意,自然高興,除當面示意外,又叫他愛妾天山燕許碧波向明姑提說。明姑平時極看得起韓瑋,兩下廝抬廝敬,早就心許,聞言自是不願,當時拒絕。許碧波本來恨她,再向老賊一挑唆,把明姑喚去大罵一場,立時便要受聘。明姑急氣無法,只得明找魏繩祖說自己決不嫁他,休要夢想,你如不替我化解,定要以嚴父之命來壓,我便不惜一死。魏繩祖為人還算不十分壞,一面向明姑謝過,好言安慰,一面徑向老賊婉商,說世妹性情剛烈,逼則生變,不如緩圖,由徒兒以至情相感,時日久了自能挽回。

  好在她既不嫁,徒兒也決不另謀他娶,恩師寬心就是。這才緩和下來。魏繩祖雖不能奈何明姑,卻把韓瑋痛恨切骨。互相背地尋仇已不止一次,仗著明姑隨時留心,趕去解圍,方保無事,只老賊夫妾不知就裡。恰巧去年賊子因出賣老賊舊日同僚,升官歸省,同了幾個京中敵黨前來與老賊秘議,暗害先朝形跡可疑的忠烈遺民。老賊機密奸詐,這類事除陳文一人得預好謀外,別的門徒本不知道,因把魏繩祖當作未來的女婿,心想令他借此謀幹一點功名,悄悄背人向他吐露心腹。魏繩祖家雖商賈,因他祖父為人正直,卻也深知義理,當時飾辭敷衍過去,事後和兩個同門至交一說,意欲離去,竟傳到韓瑋耳裡,暗詢明姑,明姑含淚無言。

  韓瑋對明姑說,乃父這等為人,以前盟誓,現時必難如願,只要海枯石爛此心不渝,終有克踐之日。亂臣賊子之家實難再留,行即暫別,後會有期等語。彼此哭了一場,說了些心腹話,第二日便即借詞別去。魏繩祖對明姑原未死心,本來也是要走的,因見韓瑋一走,以為有機可乘,天人交戰了一陣,不舍就去,遲疑了好些日,殊不知這一來情勢更糟。明姑最不善乃父所為,尤其痛惡乃兄賣友求榮,忘恩背本,見他先時說走,忽然不提,雖然語不及私,但是人前人後加倍殷勤,料是為己而留,益發的看不起他。頭幾天不過見了他略示厭惡,後來直如尹邢避面,躲得沒了影兒——和我訂交,同往天山獵熊,全在此時。

  魏繩祖愛魔日深,幾乎要瘋,但能如願,什麼榮辱生死、利害窮達,早已置諸度外,不過深知明姑為人不可強求,欲以至誠毅力相感罷了,一見明姑避他,好生著急,好容易暗中留神觀察,才知明姑新交了一個女友,常時相約出獵,渴想一見,便也裝作出獵,欲往中途相遇,借便一吐衷曲,再申前請。有一天果然巧遇,被明姑冷嘲熱諷,足挖苦了一頓,掉頭策馬而去,這才看透明姑心志與兄父全然不同,並且連韓瑋之走也是事先得了同意,自己行徑恰與相違,無怪乎視若陌路,連同門世兄妹之情都不認了,敬愛之餘,好生妒嫉,暗忖:「日前聽後寨丫頭小春說,明姑自從前年乃母下世,備受二妾媒孽,尤以次妾為甚,幾番加害,都因老頭子想將明姑許配自己,快出閣的姑娘,還沒到十分淩虐地步。

  韓瑋此去,暫時必不會回來,自己再一走,老頭子何等好巧,起初沒勸自己與他同黨還不致疑,偏在此時告別,定然疑心為了志趣不同棄他而去,他不知乃女不願下嫁,必當自己因他為惡不要他的女兒,明姑又和他父子不同心,一旦露出破綻,日子更要難過,有志氣的師兄等都已離去,所餘俱是一些小人,自己和韓瑋一走,休說緩急相助,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近來小春已被自己買通,何不趕回家略微看望,再來不入山寨,就在近處沙漠歧路上尋一家客店寄居,由小春隨時報知她的蹤跡,以備萬一遭受寵妾讒害,危急之際前去救她同逃,那時她縱不念在數載同門之誼,也必為自己這一番精誠苦心所動,再加上相救之德,人非木石,總應有幾分希冀。越想越有理,當下忙著回山,因知老賊極願姻緣成就,巴不得自己能引他女兒回心,就有什形跡不周之處,也決於不致見怪。到得天已黃昏,放好馬匹,逕自背人偷偷繞向後寨花園,縱身直往明姑房內走去。

  明姑自遭母喪以後,只帶了心腹丫頭小玉同居,僕婢原多勢利,又與兩妾不和,輕易無人入內,見他昏夜闖入,又驚又怒,當時主僕拔劍,便要動手。魏繩祖連忙謝罪,說自己並非不走,只緣令尊行事雖非,到底有多年師徒恩義,意欲暫留,乘機進諫,所以遲遲其行。世妹既然見疑,明早便即告行歸去。不過世妹家境愚兄深知,明人不打暗語,何況此別茫茫,後會難期,滿腹衷腸終須一吐為快。前次雖遵師妹之意不敢再比附高門,退而為友,但是敬愛之心並未稍減。令尊屢詢前事,但以婉言掩飾,往往設辭極難。上月又命愚兄與他同謀陷害忠義之士,當時未見來客已使不快,今更長行,定知婚事難諧。加上二妾讒言浸潤,此後對世妹語恐難堪,還望世妹多多留意,善保玉體才好。

  言還未了,明姑冷笑道,你哄鬼呢!你在此幾年,還不知我爹爹心意?他做的事,誰能挽回得了!你能離此他去,足見高明,未喪天良;不走,是你自己的事,他與我無干。至於我呢,先母一死,此身存亡早置度外,逼煎大難堪時,便拿這條性命去交給他,本不勞別人惦念。不過你還算是個好人,自從上次提親,尚能守信踐言,既未在家父面前搗鬼行詐,也無下作行為,今晚來別,更見盛情。既能回頭,也不在同門一場,他年或有相會之日。夜間不便,我雖不作兒女子態,到底人言可畏。請往前寨料理行裝。明早尚有女友之約,恕不能遠送了。這幾句話說得魏繩祖啞口無言,也不知是酸是辣是甜是苦,不好意思再作留連,只得告別出去。

  明姑詞色雖極使他難堪,可是人要是一落情網,每遇拂意之事,總愛曲為解釋,盡往好的一面去想,回房凝思,總覺語氣情勢班班有望,憂喜交集,一夜不曾合眼,最後決定仍照前策去做。第二日一早徑向老賊告別,果然起疑,盤問了好一會。幸而魏繩祖事前加細籌思,想好了應付的話,並說此番回家,早經與家中叔伯約定,等將家務料理清楚,即準備聘禮,那時世妹如還不肯下嫁,尚望恩師作主,自己除隨身行李衣服外,歷年帶來的許多箱篋並不拿走,仍存山中等語。老賊也看出他對明姑甚是依戀,方行應允。當下魏繩祖趕回老家,略安排了些家務,便派了兩個得力的傭人,先往紅山嘴一帶僻靜之處尋找房子,自己隨後趕去,白日閉戶用功讀書習武,晚間與小春約定地方,由寨後秘徑趕去相會,打探明姑動作。

  有時料知近幾天內無事,也獨自帶了兵刃暗器出門遊玩行獵。仗著地方僻靜,共總才三家住戶,守著一眼小井,輕易無人經過,所租的半所人家,房主原是官道上的驛卒,年老退休,乃子在哈密經商,空了幾問土房子,租給魏繩祖以後,見他是個富人,把房子都加了一番修飾,手頭又松,兩下極為相安。這日天降大雪,他帶了雪具,想往山中打些野味回來燒烤賞雪,只剩一個傭人在家。黃昏時,房主和那傭人正在門前掃雪,忽見一個少年踏雪而來。神情甚是狼狽,一時動了善心,讓進家中食宿。那少年正是韓瑋,自從別了明姑,行至甘肅,在一個大富戶家中借宿,不意晚間來了一夥強盜,侵入後院,已將那富戶綁起,正在拷打劫財,被他發覺,單人飛身入內,將盜首生擒,餘外還傷擒了好幾個餘黨。一問竟是富戶的仇家指使,不但劫財,還要殺人放火,被他無心中救了全家性命。感激非常,除將盜首送官究治外,再三留住,充任護院武師,另送了他五千兩銀子以作酬謝。

  韓瑋本無家業,見固辭不獲,只得應從,住了好幾月,每日苦念明姑不置。後來查知盜黨俱是當地無賴,業均逃散,再三借詞,向東家告了三個月假,意欲回到三道嶺暗會明姑,相約偕逃。行至哈密郊外,天降大雪,仗著一身武功,又帶有雪具,打算當晚趕到正是時候。正走之間,恰遇京中趕下來捉拿朱成基的二撥人等,見他形跡可疑,上前喝問,口舌失和動起手來。韓瑋寡不敵眾,正在危急之際,忽然道旁大雪飛舞中縱出一個矮子,將那敵人擋住,喝令速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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