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邊塞英雄譜 | 上頁 下頁
一九


  淳于芳聞言一愣,定睛朝金雷一看,忽然喜道:「世哥便是當年小妹隨先父在汴梁客館中相見的金世哥麼?今日之事真幸會了。」

  金雷揪然道:「那年匆匆一會,多蒙恩師收歸門下,大世妹方在髫齡,二世妹尚未降下,不想一二十年光陰,日裡見世妹的馬上英姿竟如此英雄了得,使愚兄望塵莫及,徒增慚愧。真乃將門虎女,恩師九泉也當含笑。當時愚兄還在疑慮,後見二世妹衣著頗似馬上英雄,一接談又覺不類,後來才說起,方知原是自家人。窮途逃亡有此奇遇,真叫人高興極了!」

  說時,田振漢又端了一盤糟燒鹿尾上來。周靖給淳於芳添了著杯,大家重行人席。陸萍便問:「淳于大妹怎會這時回來?玄子和那新朋友為何不見同歸?」

  淳於芳放下筷子,說道:「今晚之事真個叫人氣悶!依得我心,便照日裡相遇狗黨一般,來一個殺一個,都給他斬盡殺絕,看看敵人又當如何!偏是大家異口同聲阻攔,又恐老人家見怪,說我負氣狂妄專斷,只得便宜了他們。末後新朋友到來,將馬大哥引出,說已將兩撥敵黨引得七顛八倒,使其疑心朱公子與金世哥們已經投到了三道嶺,事前老鬼報信賣戚等等全是欲取姑與,故意為之,以便誘令內證,自相殘害。

  我因以前不知老鬼為人如此可惡,在半年前曾和他女兒明姑在荒山中巧遇,彼此契合,結為好友。我覺她為人光明,倒也引為同調,等到回山和二位老人家稟明訂交之事,二位老人家先誡我不要和她來往,後又命我再如行獵路遇,可引往湖邊一見,勿使入山。不久果又相遇,我依言引到湖邊,一進我們山地,自然有人報信。老人家走來,自裝船夫,招攬遊船。我不知何意,同她上船遊了一次湖。老人家靜聽我二人說話,甚為留神,始終未命引見,等她走後,說此女不差,但是她家有壞人,不問如何,山中之事切勿向她提起,也不可到她家去。吐露機密,本山大禁,沒奉命誰敢!況我原說不是山中之人,是來湖邊探親。這原不消說得。老人家不許我去她家,也在意中。

  最奇怪是她既沒問我真實住處,別時也曾低聲悄囑,說家有姨娘,甚是惹厭,她父為妾言所惑,必不許她結交朋友,請我不要往她家去,並不可向第二人提起。彼此見面不在湖邊,便在離三道嶺不遠的黑山嘴子原行獵相遇之所,每次見面之後再訂後約也是一樣。當時我因她父也是成名英雄,女兒這般美貌聰明,一身武藝雖非上乘,也頗去得過,怎會如此待承?如說家教甚嚴,卻常放她一人出來,有一次並陪我去往天山打了七天的白熊。雖說曾向家中言明獵熊,少了不足為證,分了五對掌去,到底不似對她刻厲神氣;並且我一提到她父母,不是說只她和我兩人相交,便拿話岔開。只說她必有難言之隱,久想暗往她家一探,總恐老人家見怪未去。今晚一聽她父親如此好惡,大出意料。

  「我想她如與乃父同黨,平日不是那等行藏與言談舉止,始終見面只是漁獵玩耍,從未窺探山中之事,與我相交,決非來作奸細。況且第一次相遇時,她正在冒險救人,吃數十條猛獸圍困在一個山洞以內,是我給她解的困,知道我的手腳,也不敢如此。她不曾參與乃父好謀,還思幹父之蠱,萬一遭禍,豈不冤枉?馬大哥就夠手狠的,再加上那位新朋友更似一個不大好說話的人,我不放心,才執意要跟去,並非為想殺人立功。大家偏不知我的心意,你說急人不急!後來好容易說通同去,到後我一人直人她的房窗底下,見她身上衣服,好似才挨了打,全都碎裂,也沒顧得換,正和一個伶俐丫頭在收拾細軟包裹,旁邊放著她主僕的鞭劍暗器,滿臉俱是淚容,不時和那丫頭耳語,探頭外望。她住的地方,以前曾和我說過,原是後寨花園裡面最隱僻無人之處。

  我們去時,經由寨旁,彼時前寨人聲嘈雜,好似全寨人等都在忙著款待來客。我和馬大哥分手去後面時,一過老賊妻妾住的中寨便不見有人跡,因她神情逞遽,知道出了事故,不是受了惡父責打逼迫,便是看出所行不善,早晚禍及,意欲乘著雪夜私行逃走。想起往日交情,越發可憐她的遭際,我便輕悄悄掀簾而入。那丫頭原沒見過我,人真忠心,一見生人,便拼命上前動手。她先也嚇了一大跳,後見是我,才行喝止那丫頭,拉緊我的雙手,委屈得眼睛花直轉,只是哽咽,話一句也吐不出來。那丫頭名叫小玉,想也聽她說起過我,匆匆含淚賠了禮,便即跑出巡風去了。後來我見她不住傷心,片語全無,又見細軟包裹收拾剛完,雖說後園無人,到底地方不對,今晚的事又須慎重,便問她是否要離開此地。

  她淚眼望著我,剛把頭一點,玉兒便如飛跑回,說:『适才出外去至中院偷探,聽二夫人的丫頭菊兒說,前寨來了許多客,都是京中派下來的,二夫人因今日小姐被大老爺一頓重責,大以難堪,這後園又是個愛鬧鬼怪的地方,恐小姐心窄,一時尋了短見,既對不起死去的大夫人,更對不起羅家親母,意欲少時背了三夫人前來慰問。我忙跑回來,只恐二夫人隨後就到,小姐主意打定沒有?東西已收拾好了,要走,我便隨了小姐快走;暫時要是不走,快將包裹藏起,去到小姐房中裝睡,省得被人看出馬腳,索性挨過兩月,等師大來了再打主意。二夫人雖然還向著小姐,到底也不是真心。』說罷,又匆匆跑了出去。

  我見她遲疑,二次催問。她剛咬牙把腳一頓,小玉神色張皇又跑了回來,說:『二夫人業已吩咐人點上馬燈到後園來,再不走就走不成了。』她這才著了慌,喊了小玉快拿齊了自己的東西,把身上破新衣服忙著脫下,另換了一身舊布衣服。小玉也忙著換好,對我道:『話說起來太長,出寨之後再說吧。』便一同跑出。剛一越過寨牆,便見樹林之中縱出兩人,喝間我們是寨中什人,為何黑夜越牆私逃。我一聽口音,便知是京中敵黨,再一細看,竟還都是晚間到周氏弟兄店中投宿的,想是懷疑老賊,奉了他們頭子的命在暗中埋伏。我一想地方和時候正可賈禍,便和她主僕一使眼色,上前交手,硬將那兩人逼入林中除了,彈上化藥。她主僕原未動手,攔又不便,見我禍已闖了,只不住的歎氣,神情可憐極了。

  我知她腳程趕我不上,只得隨著一同在地下跑。先想要她到這裡來,她執意不肯。後來我一想,一則事情正亂的當兒,她雖非賊黨,到底是老賊之女,又未奉老人家的命;二則相隔太近,就在眼皮底下,諸多妨害。可是她不藏在這裡,如由正道逃出,萬一遇上京中下來的餘黨和老賊的親故近人,強拉回去,焉有命在!惟有護送她繞過紅山嘴,出了哈密近郊,方可脫險。但是本山正當多事之秋,我雖不才,終還有點小用,怎可無命遠離?放她主僕自己空身上路,憑她二人有點本領,無事便罷,一旦有事,遇見強敵,如何能應付得了?於心又覺不忍,說不得只好伴送到了天明再說。剛過紅山嘴,心中正自兩難,不料她主僕五行有救,忽然看見曠野雪地中有了燈光,又聽兵刃交觸之聲。我三人都奇怪,這般大雪深夜,天又未明,哪裡來的燈火刀聲?她主僕原再三攔我:此時危急逃亡之秋,千萬不可再行多事。

  我因好奇,執意要去查看,到底有無不公不法之事?便請她主僕前行相候,我一人單身上前,隨後再行追去。到了一看,那裡乃是一座村舍,為首一家院落中,有兩人在那裡拼命廝殺,因是單打獨鬥,兩下一個像書生,一個像商人,武藝俱都不弱,既非辦案差役,也非江湖暴客。那家老少有七八口,乃尋常農牧之家,見那等陣仗,雖然面有驚容,卻在一旁觀戰,口中連喊二位貴客停手,不論哪位有了一差二錯,都不好,不要連累我們吃官司。簡直看不出誰是誰非,不便下去相助。正待喝問,她主僕也隨後趕了來,剛縱上牆,一眼看見院中相持的兩人,便縱了下去幫那少年,與商人打扮的一個動手。那商人本就占不著一點上風,又添了兩個生力軍,如何能敵?氣急敗壞的大喝一聲罷了,隨即跳出圈子,待往牆外縱去。我看他神情不似惡人,想問明兩下曲直,便用劍將他逼了下去。那書生見他墜落,想佔便宜,縱上前舉刀便砍。我黨此舉不甚公平,剛飛劍去攔,她主僕同時也將那書生喝住,說他不應趕盡殺絕。

  「我見事有蹺蹊,便令他們四人全到外面一間,才知那書生打扮的名叫韓瑋,商人打扮的名叫魏繩祖,原是老賊的徒弟,俱都屬意明姑,相隨老賊各有三五年光景,直到去年看出老賊縱子為惡,甘充仇敵鷹犬,才方行藉故先後離去。老賊近十年來收的門徒共有十來個,內中以一個名叫陳文的比較最有本領,人也好猾,能傳他的衣缽。老賊本有相攸之心,惜乎相貌醜惡還不說,年紀差不多要比明姑長約一倍,並且娶有妻室。不得已而思其次,只有魏、韓兩人年紀藝業相當。不過韓瑋家世書香,本身是個寒士,又承有祖、父不許子孫出仕清廷的遺命,棄文就武也由於此,雖然文武全才,照他為人心志,至多做個有名的武師,永無富貴之望。魏繩祖卻是山西富豪獨子,極受父母叔伯鍾愛,家財多到數不清,國他自幼愛武,受了別人的欺負,經人引介,慕名登門學藝,初投師時,還帶了幾名護院的充作家人,後來因見不像,才行遣回,奉師贄敬,單銀子就是五千兩,別的禮物還不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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