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邊塞英雄譜 | 上頁 下頁


  老者攔他不聽,只得坐在車沿,眼望騾夫戴起斗笠,一路連縱帶躍穿入雪花飛舞之中,轉眼便被雪潮遮住目光,看不見影子。猛又聽得鑾鈴馬蹄之聲起自身後,聲音與适才相似,車中只剩自己和那病少年,窮途亡命之際,不得不留一點神,既不便出聲喊人家住馬,又恐來人馬快,大家同在一條路上,雪花迷眼,萬一人馬撞在車子上面,彼此俱都危險,耳聽蹄聲自遠而近,不敢怠慢,連忙跳下車去,將騾子往旁一帶,斜刺裡避出四五丈,剛停住了車,再一聽那馬蹄鑾鈴之聲倏又到了前側面,一會便沒聲息。那人踏雪乘馬奔馳,算計他一來一去僅在這百里以內,頗似有心尋覓自己車輛一般,越想越覺可疑。

  老者輕啟車簾看了看車中少年,兩顴火熱仍是昏迷不醒,暗忖自己雖然年邁,如非上前年被石福生這個狗賊勾引外寇,破了數十年苦功練成的內家真氣,今日縱遇能手,自信也還能以對付。如今單憑一身武藝,倘遇真正內家,如何能敵得過?劉莽子偏在這時去踩什麼道,雪又下得大,雪大曠野,四顧茫茫,數尺以外便難辨物,一個走迷了路彼此相左如何是好!心中不得勁,匆匆掃了掃車騾上的積雪,重又拉上原路,任憑二騾奮力拔腿緩緩前行。

  好容易又行了半個多時辰,才走有裡許多的路途,看出騾力已竭,騾夫劉莽子仍不見回,适才遇著那馬上怪客去而複轉,諸多顧慮,又不敢出聲呼應,方自著急,忽聽二騾昂頭齊聲長嘯,知道這等慣跑長路的健騾全都識路,既然齊聲嘶鳴,必離食宿之處不遠,正恐劉莽子心粗,雪中走迷了方向,駕車前行不過一箭之地,忽見劉莽子氣吁吁從雪中跑來,滿面笑容,先看了看騾子蹄腿,然後說道:「到了!到了!」

  老者便問:「到了什麼地方?」

  劉莽子上車說道:「我們不該精細,照人家的馬走反倒錯了方向,白走遠了十幾裡路。不是這場雪,中間一段有那二尺多深的浮沙,車還要陷在裡面呢。前面不遠便有一個小村集,我忙著回來送信,也沒問地名,有四五處人家,雖非大道驛站,人卻個個好。我已托他們燒雪水煮飯,趕著來接你們,誰想剛出門走沒多遠,又遇見騎馬那傢伙。你不是叫我遇事留心嗎?這傢伙大雪天來回亂跑,定不是好道。當時心一犯疑,聽見馬蹄鈴聲便避開一旁。

  雪太大,也沒見他過去,待會一聽就沒聲響了。只顧一躲他不要緊,竟把路走岔了些。約算走到适才起身的地方,還不見車的影子,我一著急,索性給它一個橫找,好歹也能辨出一點車印。左找十幾丈又往右找,輪上有雪排,車一過便被雪蓋上,哪找得出車印?多謝适才沒敲去騾子蹄上的冰塊,所留窟窿又深又大,雪不易填沒,居然一下被我找著,有一邊還遇見兩三點血跡,被浮雪蓋住。我還怕騾子受傷,出了事呢,剛看二騾的蹄腿,都是好好的,才放了心。我現在由後往前趕,恰巧又聽見騾叫,估計離那小村集至多不過半裡路吧。小爺的病好了些麼?」

  老者聞得雪中血跡,心中一動,便答道:「小爺如今燒得更厲害,不到地頭簡直無法。這村集不當官道,現在人心難測,我們到了那裡,諸事放謙和些,不可任性飲酒,話尤其要少說。你我常時看到點我們的拐、劍、暗器,雖不便常拿在手裡,也要放在稱手的地方,以備萬一有事時立刻可以取用。」

  劉莽子道:「金老大哥,小爺病這般沉重,事情有個好歹,怎好去見死了的頭子和主母?這個我自曉得,不過雪天心煩,不說話可以,難道埋頭吃兩杯悶酒也不許麼?先是我說世上沒有好人,你說我言之大過,不見得個個如此,這時我看人家不錯,人你還未見便這般起疑,真糊塗煞人呢!」

  老者揪然道:「話不是這等說,事要見機。你沒見适才那兩次在大雪中來去的馬上人麼?我算計他的途程,只在我們車前車後數十裡地面。第一次來路難說,他那去路,任他馬快,這般天氣也決到不了哈密。一路上前不把村後不靠店,往返百余裡大雪地裡奔馳,所為何來?往好的說,三道嶺那裡未必料到小爺還在人間,如若料到,他為人何等精明仔細,如是收留,定派他少君帶人前站來接,不收留呢,至少也要派人帶了盤川前站攔阻,以免投到他家,一個不留,萬一走漏風聲弄出事來。

  我們到哈密,因為天色不好,人地又生,買雇牲口都沒辦到,還耽延了兩天,竟沒見他人來,可見還不知道。馬上人的貌相沒看清,可是他那穿著打扮,連我隨頭子由當官到走闖江湖,這多年見過多少已未成名的英雄,竟看不透他的來路。再說我們從中還轉甘、涼等地間關到此,甘、新的地面何等窮苦,我們走過的也有好幾千里了,這裡去迪化是有名的窮八站,草貴如金的地方,連在前幾站所見的芨芨草都難見得一根,怎會你去問路投宿,四五家人搶著待承,立刻給你燒水煮飯,還由你挑選住處?縱然這裡民風尚義,也未必能如此吧?你只拿這些情理並著想一想,就知道可疑之處頗多了。」

  劉莽聞言,不再爭論,兩眼望著前面,一任二騾在漫天飛雪中奮力前進。又走出沒有半裡,、騾鳴聲正急,忽見眼前黑影一閃,從前面雪浪中冒出一個頭戴寬邊斗笠、身著青布棉襖褲、足登雪滑子的壯漢來,一見面便對劉莽說道:「這位大哥适才借宿,也沒說你貴姓。我們見你去了好多時沒來,恐雪深騾子難走,翻了車,派我來接,剛出門不遠,聽見騾子叫才尋來的。這樣雪天,也真難為這兩匹牲口呢!」

  劉莽和老者一見人來,早按江湖上規矩跳下車來。老者拱手車前,連說「勞駕」,劉莽攏住騾頭答道:「我姓張,這位老朋友姓李,叔侄二人前往迪化經商。适才恐他們等急,忘了通名,真是失禮!你大哥貴姓?」

  壯漢通沒做理會,笑答道:「我姓田。還有二位東家都姓周,便是約你到家那人。你自請上車,這就到了,我頭裡領路先去吧。」

  說罷,將手一拱,朝車前走去。

  老者見他身子往下一蹲,雙足一踹,便飛也似的穿入雪浪之中,雖說滑雪是天山附近一帶人的慣技,這等身手卻也罕見,看他說話神氣,對江湖上的慣行規矩又似不曾理會得,心中好生納悶。二人上車,前進沒有多遠,便聽前面有人叫道:「到了!到了!」

  車又過去兩丈遠近,才看出密雪飛灑中,道旁隱現著四五所人家,屋頂雪蓋得老厚,看不出來,那牆都一律用大小山石嵌縫緊砌而成,看去甚是整潔堅厚。這一路上除了王侯宮毆外,大都是土牆茅舍,似這樣的房子還是頭一次見到。中間一所,門外居然還有幾株古樹,也是沙漠中稀見之物。樹下站著那姓田的漢子正在出聲招呼,二人連忙跳下車來。姓田的接上來道:「周家弟兄因雪具被人借去,沒有來迎接佳客,現在屋裡相候。把車拉到門裡去吧。」

  老者見那門甚是寬大,足可容四套大車同時並進,裡面是一所三合大院,頗像個大客店神氣,地勢卻又偏僻,不在官道之上,再一想起這幾所房子的款式,不禁心中又是一動。事已至此,吉凶難定,一邊遜謝,假作撣雪、整理衣帶,偷偷把懷中獨門暗器、新近亡命出走才喂上毒藥的飛血無聲毒藥歸元弩問了一問,才隨著劉莽拉著騾車而入。到了正屋前停車,見門中站著一個中年、一個少年,俱是先明文人打扮,朝著老者和劉莽把手一拱,說道:「這般大雪,行路不易,快請進屋暖和暖和,將騾車交給我們田老兄弟去料理吧。」

  說時,姓田的壯漢正走向車前,往車中一看,說道:「車裡面還有一位小朋友呢。」

  老者一面舉手道謝,口中說道:「那是舍侄,雪中受了點寒。今日如非主人情重,前路茫茫,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隨說隨扒上車沿,將車中病少年連被抱了出來,走入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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