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邊塞英雄譜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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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莽剛將隨身的四件行李搬下,與老者互相抖了抖身上的雪,姓田的壯漢已將騾車往東面車柵內拉去。劉莽還要跟去相助料理,中年的一個忙攔道:「适才張兄前來問路,愚兄只說是個尋常的車把式,也沒請問過姓名,後來日老兄弟歸報,才知張兄和李兄是一路朋友,好叫人過意不去。四海一家,分什彼此?張兄已辛苦跋涉了這一天,正該歇息歇息,坐定以後愚兄弟相陪飲幾杯悶酒,以消客中岑寂才是。車中行囊既已取出,想沒什備用之物,就由田老兄弟去料理吧。」 二人見主人情意誠懇,言談動作俱似斯文一派,又是先朝打扮,心中略放,只得道了擾。 中年的一個見那病少年被老者半扶半抱坐在堂屋木椅之上,兀自昏迷不醒,近前摸了摸頭上,失驚道:「這位小朋友燒得火熱,看去病還不輕。外屋太冷,快請進屋放他睡在床上,少時進點飲食,再由愚兄弟設法延醫調治。我們進屋再說吧。」 老者忙又稱謝,隨了兩個主人入內。掀起暖簾,見室中燒著暖炕,炕頭還放著一個沙泥砌成的方火爐,爐臺上燉著兩個白沙壺,壺中水已大開,壺蓋被熱氣沖得「叭叭」 直響。桌椅用具一切齊全,爐火熊熊,滿室生春,紙窗如雪,纖塵不到,便連那具火爐也是用沙泥砌成之後用米湯澆上去,再經樹脂打磨,平勻光滑,真個潔淨已極。休說三人雪中得此無異登仙,就是這數月來奔走逃亡投宿時,在甘、涼道上,也曾遇見過兒處大家豪富、貴族王公與那江湖上朋友的家宅,似這等雅潔舒適之所,還是頭一次涉足呢。 老者見室中並無江湖氣,又寬心了許多,先扶了少年上炕去臥倒,問他想吃喝什麼。少年口裡只含糊應了兩聲,又自沉沉睡去。老者愁思無計,只得回身先請教主人姓名。中年人道:「愚兄弟姓周,二位尊兄想已知道。愚下周敏,此是舍弟周謙,俱是單名無字。那姓田的老兄弟名叫田振漢,自幼相隨愚兄弟一處長大,人極忠誠,只人性直,比愚兄弟魯莽些。還沒請教二兄大名?」 老者原不姓李,因劉莽先前對人既說了假姓,自己本也不願說出真姓名,以防露了行藏,便答道:「在下李懷石,病人是舍侄小石,這是義弟張思魯,因赴迪化投親經商過此,不想遇到大雪,幸而錯走了路,得蒙三位賢主人留住,如此盛意殷勤,真叫人感激不盡呢!」 說時,周謙忽然含笑起立道:「大哥,二位客人跋涉勞苦,又有病人,我們讓他們自在歇息,有什話等少時酒飯後再談吧。」 周敏起立,指著爐上水壺道:「這兩壺雪水已是沸開,那旁已備好盥具茶碗腳盆等類,二位可隨便在一炕上歇歇,喝一碗熱茶,等身上稍微溫和些,再與病人燙一燙腳。捨下尚有兩個長工,俱在鄰家有事,适才已命他們回來料理酒飯。你我天涯一家,勿須客氣,用什麼只管說,愚兄弟暫且告退,等酒飯後再設法延醫如何?」 老者和劉莽忙起身稱謝,二周兄弟告辭出去。 老者正想用水給病人洗洗手腳,便命劉莽把屋角茶具腳盆取過,先倒了些熱水在盆裡涼著,然後揭開茶壺一看,上好茶葉已然下在裡面。剛把水沖下去,便聽周謙在後屋哈哈大笑。過去一摸少年,周身發燒,手足冰涼,試好了水,忙和劉莽將他喚醒,扶起坐在炕沿,身上圍了被子,代他脫去鞋襪,把雙足放在盆裡泡著。劉莽又倒了一杯熱茶遞向少年口邊,強勸著喝了兩口。少年迷迷沉沉地喊道:「金三叔!我們到了三道嶺麼?怎不見我舅舅?」 老者正俯身替他洗腳,聞言吃了一驚,也不顧手濕,忙一抬身用手們著少年的嘴,輕輕向耳邊道:「我的小爺,我們此刻還未到三道嶺哩。路上遇見大雪,好容易才尋到一個生人家中投宿。我同劉莽俱改了假姓,他姓張,我姓李,假稱是你叔叔。如今雪還未住,等明早天一放晴,當日便可趕到地頭。仇人耳目甚多,這兩個主人看去豪爽有俠氣,畢竟初會,也不知他們用心來歷,我們千萬不可露出本來姓名面目,以免不測。你病好些想用什東西,你只管叫我叔叔,不要提姓才好。」 少年似醒不醒地點了點頭,眼中含淚,歎了口氣道:「适才我夢見爹爹被一夥狗黨捉去,我還殺了好些人,醒來渾身發冷,到處酸痛。多會下的雪呢?」 劉莽道:「你在車上睡了一路,雪也下了一路,如今怕有三尺厚了。要沒這家好心主人,我們三個不困死在雪地裡才怪呢!」 說時,老者早輕腳輕手走向門前,微掀門簾一望,見外面無什人走過,只聞二周兄弟在後面屋內笑語之聲隱隱傳來。且喜少年言語沒被外人聽去,才放了心,回來攔道:「你這病都是長途悲苦勞頓加上風寒所致,說話勞神,最好不要開口,凡事由我二人料理,洗完腳仍自上床睡著靜養去,就著這個爐火,把我備的發汗藥先吃一副,出點汗,索性餓它一餓,睡到夜裡再起來吃點稀粥,明早自會好的。」 言還未了,少年已神倦身軟得支持不住,臥倒在劉莽的懷裡昏沉睡去,臉上氣色比先還要難看,牙齒捉對兒廝戰,身上也不住發抖。老者忙將他腳擦乾,扶上炕心臥倒,將被蓋好。二人雖是滿腹愁腸,為了少年,還不得不愛惜自己。如若再病倒一個,更不好辦。互相低聲勸勉著,用水洗了洗臉燙了燙腳,喝了兩大碗熱茶。 一切停當,二人身上都有暖意,正覺腹中饑餓,忽聽窗外腳步響動,門簾起處,田振漢已邁步而入,手裡提著二人的行囊兵刃。二人口中道謝,剛伸手去接,田振漢將右手行囊遞過,一轉身,便把二人兵刃各是各分別放在炕沿上面,說道:「我們東家好友,地當沖路,一月之中短不了有惡客來此借宿。這些防身東西放在近手處得用,出門人總是小心防備點的好。我去給你們端吃的來。」 二人剛覺語有機鋒,田振漢已然回身往屋外而去。老者怔怔地望著劉莽,适才入店匆忙,只顧招呼病人,竟忘了將兵刃隨手帶下,讓外人代取了來,好生不妥,正自估掇,田振漢二次走進,手裡托著一大盤熱騰騰的蒸饃、一大碗紅燉羊肉、一盤鹵雞、一大瓶酒、一罐奶茶,還有兩碟辣子拌的醃菜、一桶麥粥,窮荒之中得此美餐,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劉莽早笑得合不攏口,老者稱謝不已。 田振漢道:「這裡常時來客,分等待承,這算什麼,也值得客套!周家兄弟本想陪你們喝幾杯,又恐你們拘束,吃不舒服。天光快黑,少時西邊屋內許還有客來,已命長工去請,也許是夜間才到。這雪恐明天還住不了,即便是住了,沒有十天八天,你們車子也未必起得了身。是住西屋的客,都不是外人,你們如嫌悶時,也可和他們談談。周家弟兄明早便有事出門呢。」 說到這裡,便聽後屋喊「田老弟」。田振漢道聲「趁熱請用」,逕自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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