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邊塞英雄譜 | 上頁 下頁


  車夫聞言,忙將韁繩一扯,右手長鞭揮動,「嗚」的抖了一抖,任二騾揚蹄噴沫往前跑去,然後插鞭回手接過瓶去,嘴對嘴,「骨朵骨朵」一口氣喝去了小半瓶,才笑對老者道:「我正覺口乾舌燥,适才迎風張嘴,想接點雪來潤它一潤,誰知雪花看去雖大,落口便化成沒有丁點,好叫人不耐煩!竟不知昨晚走時你還藏了這瓶好酒呢,喝在肚裡涼冰冰的,爽快極了。來來來,你也喝上幾口!」

  說罷,將酒遞還。

  老者只喝了兩口,笑對騾夫道:「其實我知你好喝酒,隨時都代你備得有。並非不願你喝,只為長途千里,到處伏著危機,你為人心直口快,又含著一肚子的冤忿,為怕誤事,不得不攔住你些。這時已在荒野之中,四無人煙,不怕闖禍,這瓶燒刀子你還不至於喝醉。我酒量有限,你都喝了吧。」

  騾夫滿面堆歡,接酒隨喝隨說道:「你終是不放心我。你看我在路上與人多說過話嗎?今天風雪這大,三道嶺已去不成了。趁它雪未墊厚,我們趕到一棵樹,找個人家投上一宿,明天看雪勢如何再行定奪吧。」

  老者還未答話,猛聽馬蹄之聲夾著鑾鈴響動,從遠處隨風吹到。這時雪勢愈大,粘天衰草、匝地黃雲全被遮沒,雖只片刻工夫,地上積雪已有二寸來厚,雪花如掌,從暗雲中「沙沙沙」往下落個不住。有時風力稍大,雪被風一卷,便成了萬頃銀濤,怒湧驚飛,前路茫茫,只是一白,數尺以外便難辨物。

  二人俱是久在江湖,一聽便知前面來了單人單騎。此去較大的驛站雖有七八十裡,可是中間還有一碗泉、羅家窩子等處盡可歇腳,並且前途十餘裡便是一棵樹,絕好打尖投宿之所,那人的馬如此快法,估量過羅家窩子正是剛下雪的時候,中途除了一棵樹,還要再趕七八十裡,到哈密才能歇腳安身。這般風雪交加的嚴寒天,為何見站不停?單人獨騎冒險長征,如非有絕大的急事,便是個有本領的能手,越來越覺來人形跡可疑,說不定還許是當地的一個獨腳強盜,趁著大風雪天出來攔劫行路商旅也未可知。

  老者想到這裡,決計以虛為實,早加防備,和騾夫一打手勢。騾夫知道老者恐來人路數不對,投鼠忌器,想先禮後兵讓人一步,便跳下車來,照著江湖上的規矩,將鞭梢折轉,打了個如意結,插向身後,左手挽著轡頭,右手剛剛將頭套騾頸一抱,停車相待。說時遲,那時快!鈴聲湯湯,蹄聲得得,已由遠而近,雪花如潮中,只見離車丈許以外的側面一騎快馬,馬背上坐著一人,身披著一領帶帽兜的大紅披風,從去路那一方風馳電掣般跑將過來。

  那馬通體純白,如非馬背上人衣服是鮮紅顏色,幾辨不出是馬是雪。馬本高大,昂首馳奔,絕塵飛馳,鼻掀口張處,團團熱氣霧也似蒸騰而起。馬上人兩足扣鑷挺立馬背之間,穩如山嶽,那領大紅披風被風吹起與肩相平,露出一身黑緞子密扣急裝,越顯得英姿颯爽。真個人是英雄,馬是良驥!二人只這停車一顧之間,馬影便自消失,只見前面一朵紅雲衝開起千層雪浪,眨眨眼工夫沒了影子,不禁又驚又佩。那騾夫首先脫口叫了一聲「好」。

  一算那馬來的方向,在車旁斜出丈許。這一帶雖是戈壁沙漠之區,又是一條直道沒甚歪斜,可是路旁沙窩子甚多,一個走歪了路,車輪陷在裡面便不易拔出,又在雪天,更是危險。估計那馬必然在這條路上走慣,定不會錯,自己的車必是在中途勒肚帶時走偏了些,幸而發覺還早,彼此一商量,比准馬行的方向,拉著騾子上了直路。一看車篷罩上積雪已有三寸,騾身也成了白色,雪被騾身熱氣融化,遍體熱氣蒸騰,勒口和尾巴上結了許多冰絲。幸是當地土產健騾,耐慣寒冷,否則休說雪中奔馳,便凍也凍死了。二人同時動手將車棚上的積雪掃去,又將車後的氈布打開搭在騾背上面,匆匆整理停當,重上征途。

  這時前途積雪愈厚,車在雪上甚是難行,二騾已不能似先時那般急馳。騾夫見那雪越來越大,雪花如掌,密舞翻飛,再有兩三個時辰趕不到歇腳之處,連人帶車怕不都葬在雪裡!心裡一著急,拿起酒瓶,「骨都骨都」

  把餘酒喝了個淨,將瓶往車後一甩,跳下車來,拉著前套的騾嚼子便往下跑去。費了好些氣力才跑出十來裡路,忽覺車輪被什東西膠住,停車過去一看,地上面積雪已有半尺多深,車輪已被冰雪凍結,不禁叫不迭的苦,再看老者,已然縮人車中臥倒,只剩兩隻附有冰雪的烏皮靴底微露在外,暗罵:「好狡猾的東西!也不下來幫我個忙兒。」

  過去一拉車簾,剛伸手一拍老者的腿,老者忙欠身坐起,低語道:「小爺周身火熱,迷忽忽的,許是凍病了呢。車怎麼停了?」

  騾夫聞言大驚答道:「這可怎好!小爺生病,如今車輪又被冰雪凍住不能轉動,還得走一路收拾一路,多晚才到站呢?」

  老者跳下車來細看了看,走向前面,手挽車轅往前用力一帶,連車帶騾滑出去好幾步,果然車輪不轉,忽然急中生智道:「雪天奇冷,我們把輪上的冰敲了,走一會它又凍上,還是不成。我曾見過雪橇滑走起來比車還快,上路時我怕路上冷找不到柴火,帶了許多整根木柴和乾草在車後,取來我們試試。」

  騾夫忙將車後柴草取到。老者先用草把騾的四蹄包上,又打了些草索揣在懷裡暖著,然後取了幾塊寬厚木柴,用草索把它紮成兩根三尺多長的排子,並取出懷中草索,紮在車輪底下,前端翹起,叫騾夫先拉著騾子緩緩前走,試試行否。騾夫拉騾走了一段,果覺順溜非凡,那騾也不甚覺著吃力,正自高興讚美,忽見老者將身上雪一撣,又要坐上車去,騾夫道:「你怎這般怕冷?草繩不結實,好容易弄好,添一個大人上車,震斷了又得費事。」

  老者笑道:「莽兄弟,你懂些什麼!兩套大車用幾根草索,就把排子紮住了麼?那不過當時綰住一些,這時輪底排子早被冰雪膠合,鐵一樣的結實。還不隨我上來,任騾自走要快得多呢!」

  騾夫聞言還不甚信,及至往車底一看,不但輪索凍合,便是那幾根木柴紮成的冰排,空隙之處也被雪填滿,變成一片平滑晶瑩的冰板,這才嘆服道:「無怪頭子和主母都那麼信服你,你是真能想主意!」

  說罷,也跨上車沿去,一抖韁繩,業已被冰凍硬,不受使用,好在那騾受過名手訓練,頗知趕路,無須過分鞭策,只口裡「吁吁」

  兩聲,便奮蹄踏雪往前奔去。先一段路因為車輪之下綁有雪排倒還輕快,偏是那雪越墊越深,車子雖不顯得難拖,那綁了草的騾蹄雪附上去微一得著暖氣,便融結成冰,於是越附越厚,走了十多裡路,騾蹄上的冰雪竟結成五六寸厚尺許方圓的冰塊,累累贅贅,如何還能快走?

  騾夫和老者擔心車中少年的病況,冰天雪地,又無法弄些湯水與他吃,只好把衣服被褥給他蓋得厚些,眼巴巴只盼早些趕到宿食之處才好想法,正在愁顏相對,忽覺車子愈走愈慢起來,騾夫大罵了一聲:「討打的畜生!」

  抽出身後凍結的長鞭便要打去。老者忙一把攔住道:「我們三人的命一半都交給這兩個騾子身上,怎麼隨便亂打!它跑得周身直冒熱氣,天又這樣冷,哪能經得住打?車慢不是雪積太厚,便是冰排出了毛病,還不快下車看看去!」

  騾夫聞言,忙跳下車一看,地上的雪已七八寸,八隻騾蹄上俱都帶著一大團冰雪,騾蹄踏下去便是兩個大窟窿,正要向車上取刀把來敲,老者恰好也探首車沿看見,忙喝止道:「這個萬使不得!騾蹄已被冰塊封固,凍得失了知覺,這一下怕不連腿敲折!由它自走雖然慢些,蹄上有了冰塊,還不會滑倒呢。」

  騾夫聞言無法,歎了口氣道:「我們只顧說話沒留心,車子時快時慢,也不知走了多少裡路,知道什麼時候到呢?你替我把住點車,我前面踩踩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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