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翼人影無雙 | 上頁 下頁


  曾對這班人說,沒有勢力的哪怕是個土財主,你們下得了手只管偷盜,不過事前必須商定,推出一人準備打那義氣官司,對方不究,或是被我唬住,不敢報官,便便宜你們,我也不想抽頭。如其對方催逼得緊,大老爺追究下來,無人出頭代我交案,莫怪我狠,只要你們言而有信,堂上堂下都有照應。這班吃空手飯的人自然願意,反正倒黴的還是那些新人夥的小賊,與他無傷。中間雖然常有冤殺的人,卻是從來沒有不破的竊盜案,因此名頭高大,連督撫也都知他能幹。

  趙、畢二捕雖然名利雙收,這裡面也煞費苦心,仗著多年經驗,一聽失竊情形,便知外來飛賊不是尋常,一面警告對方千萬不可聲張,否則這高本領的盜賊不是尋常人力所敵。你們也有好些有名武師護院,如何被他從容來去,盜走許多貴重之物,只見人影一閃,休說捉賊,連蹤跡都看不出。他那壁上黑影分明有意示威,一個不巧,人再受傷,豈不冤枉?報官自然應該,最好請你們東家派人寫一密信去和本官密商,不要走漏風聲,事才好辦。說完便匆匆趕回稟告。照理天已不早,又當風雪嚴寒之夜,就是報官也應是在明日一早,這等深夜趕來,事情必關重要,心正急得亂跳,忙令把來人請到簽押房中,煙茶款待,一面裝不曉得,向同席賓客客套兩句,推說接到緊急文書,去去就來。眾人本已吃得酒足飯飽,又見主人有緊要公事,紛起告辭。

  照舊官場的禮節,就是席散,客人要走,連送茶傳煙,吩咐車轎送客,至少還要忙亂上半個時辰才得停當。洪斌剛把首座和兩個撫院幕賓送出,內中幾個平日交厚、不拘形跡的熟客偏不知趣,還在那裡搖頭晃腦,拿著水煙袋指手畫腳,放言高論,不知何時才肯起身。心正著急,心腹家人忽來密稟,說來人是事主的舅老爺和堂兄弟,因聽大老爺請客,命人轉告,說他雖有要事相商,並不忙迫,只管從容,並說他們兩家平安無事,請老爺放心等語。洪斌一聽,來人深夜密函求見,分明事在緊急,卻是這等說法,老大不解。二次送客時,瞥見趙三元立在一旁,等客一走,便湊過來悄聲稟告,說:「事已無妨,外面還不曉得,請大老爺放心。」

  洪斌見他也是這等說法,心中略寬,當人不便詢問,心想此事如其鬧大,前程大有妨礙,連那幾個熟客也不及招呼,忍不住往簽押房趕去。賓主相見,把信打開一看,心雖稍定,依然不免愁急。

  原來那是兩封事主的親筆書信,上面只簡單幾句隱語。大意是說,今夜家中鬧賊,小有驚擾,但是彼此交情深厚,恐累老父台的官聲,已不報案,一切由來人面詳。再一探詢,因對方世家望族,在籍顯宦富紳稍有一點頭面的親屬俱都相熟,來者均是熟人,一開口便說,此事業已過去,老父台眼看高升之際,不應有此波瀾。我們兩家失主因感老父台平日照護,已決不再追究,只是下人無知,難免傳揚出去,望老父台嚴囑捕快人等最好不提此事等語。洪斌何等精明細心,聽出來人答話含混,矛盾甚多,料知內有隱情,一面滿口答應,再套交情,細心探詢,說彼此情如一家,方才我已得到風聲,就是二位老前輩投鼠忌器,不肯報官,兄弟是地方官,也應知道一點真情,好為他日之備。如蒙見告,更是萬分感激。

  來人年紀都輕,雖奉失主之命不許洩漏,禁不起洪斌老奸巨猾,話說極巧,一個已露了口風,便不好意思再為隱瞞,只得再三囑咐,不令洩漏,並還不許捉賊,否則鬧出別的兇險之事,便要惟他是問。洪斌聞言越發驚疑,再三力保決不洩漏一字,對方方始悄聲說出。內中一人並還去往窗前向外窺探,神態驚惶,仿佛飛賊暗中跟來,怕被聽去光景,下人自然早已遣開。

  洪斌把話聽完,不禁嚇得心驚膽寒,暗中叫不迭的苦,料知難猶未已,決不止此兩家,沒奈何只得假裝鎮靜,隨聲敷衍,並請來人轉告,對二位老封翁不要談說自己知道,只說兄弟無論何事全都遵命而行。把人送走之後,立將趙、畢二捕喊到上房,背人密談。先說了許多收買人心好聽的活,最後才將來人所說告知。

  剛一開口,趙三元便先答說:「小人方才業已探明底細,比來時所說還要厲害。這等形同鬼怪的飛賊真不好辦,但是大老爺指日高升,我們平日受恩深重,決不坐視,只管放心。難得事主被他嚇倒,不敢聲張,事情緩和得多。小人業已連夜托人,朋日一早便去尋人相助,好歹也將這廝請走,只要大老爺答應不再追究兩家之事,免得擒他不到鬧得更凶。如其擒到,問出兩家盜案,反而不便。小人私見,不知大老爺以為如何?」

  洪斌方答:「只不礙著我的前程,怎麼都行。」

  忽聽窗外有人哈哈大笑。洪斌到底不知利害,方發官威怒喝:「哪一個混帳王八蛋這樣大膽,敢在上房放肆,押起來打!」

  畢貴慌即低說:「大老爺禁聲,下人無此大膽,恐是有心作對。」

  洪斌聞言立被提醒,心方一驚,趙三元已當先搶出,知道內衙關防嚴密,除卻兩個最得寵的心腹書僮,便自己和畢貴也須奉命才敢走進,當著本官不便示弱,一看院中無人,忙即縱往房上,把手朝外一拱,連照江湖規矩打了幾聲招呼,明言本官並不與之為敵,只請過路英雄賞個薄面,對面領教,談上幾句,有何吩咐無不遵命。哪知說完只聽笑聲吃吃,時東時西,兩面都有,由近而遠,底下便無聲息,知道對方決不好惹,人也不知多少,如何還敢妄動,帶著滿腹愁急縱將下來,連同伴也未敢驚動,朝洪斌低聲稟告了幾句。洪、畢二人聽完全都面面相覷,做聲不得。隔了一會,還是照著趙三元的主意,連夜出去請人相助,先用軟功,只求瘟神早點離開本地去往別處發財,越遠越妙。在兩家失主被他嚇倒,不敢聲張,甘心吃啞巴虧之下,落個上下平安,算是萬幸。真要故意為難,把濟南府當成金銀窖,媚顧到底,說不得只好請出幾位名武師和一些相識的江湖中人以及平日包庇的鼠竊狗偷之類,連明帶暗合力下手,與之一拼。明知事非容易,也說不得了。

  原來洪斌善於做官,最有心計,出身又是富紳世家,手面闊大,非但善於應酬上司同僚,對於手下這些爪牙也比別的官府肯用錢,肯說好聽的話,便這兩個老奸巨猾的名捕也被騙了個死心塌地。一經商定,便命丫頭取來兩百銀子交與二捕,令其應用,如其不夠,隨時去往賬房支取。昔年捕快差役本與人民對立,在彼時官府統治之下,無論那人多麼刁狡,只在本官有權勢的時節,照例都肯為他效力,只保得對方升官發財,哪管人民死活。

  何況二捕又有一點本領,覺著洪斌待人寬厚,不計金錢,每次辦案賞罰嚴明,常得重賞,事還未辦便給了這多銀子,當時雖感本官寬厚,一口承當,或軟或硬都非把事辦成不可,等到退將下來互一商計,又去房頂查看,連個腳印都未尋到,才知事情萬分艱難。非但飛賊本領高強,連失主派人送信都在暗中尾隨,心思細密,絲毫不肯放鬆,本官也在他的監視之下,估計這樣高手就是勞師動眾,多約能手,勝敗也所難料,再要軟硬不吃,作對到底,簡直糟不可言,越想越覺可慮。不等天明,便先起身,去尋內中一個相識的名武師求教。

  去時十分隱秘,因料對方不到逼緊不會和官為難,索性連洪斌命他多派幾個好手保護上房,均是陽奉陰違,推說人應藏在暗處,一個未派。先在炕上裝睡養神,挨到離明不遠,悄悄起身,就這樣,還防對方暗中跟蹤,故意低聲議論,說些表示好意想要結交的鬼話,一路留神,並無動靜。

  第一個往尋的名武師外號神拳大保陳玉庭,本來就是富家,從小好武,學了一身本領,年已五十光景,相識的人甚多,人又好名,喜管閒事,仗義疏財,常向趙、畢二人照應相識囚犯,雙方交情最深。在陳玉庭的心意,自己相識人多,官府雖也交往,但在去任之時不如這類地頭蛇有用處,有事相托,上下都有人力,更為方便,借此還可抬高江湖上的聲望,官私兩面都走得通,何況趙、畢二人也是一位老名武師的徒弟,本領又都不弱,三教九流都有朋友,許多地方均可利用,合在一起彼此都好。

  但因家財富有,除好名好交外並無惡念,平日對人也極謙和,從不以強淩弱,財勢之外再加一身武功,所收門徒多半富貴人家子弟,無形中也成了本城一個大紳士。雖不似別的顯宦豪紳能受官府尊敬,在地方上也算數得出的人物。趙、畢二捕均工心計,善於拉攏,會放交情,雙方處得極好。

  眼看走到,一過鵲華橋往南,走不幾步就可叩門相見,路上走了一陣,天已快亮,主人好武,照例微明起身,多少年來從未間斷,自己又是熟客,可以一直走到他那練武功的後園平臺上去,連通報都無須。雖然來得大早,並不算是冒昧,何況以前放有不少交情,對方請托的事較多,偶然求助請教,斷無見拒之理。哪知剛一上橋,忽然瞥見陳家門外立著兩人,另有三個像是他的得力徒弟,剛由南面飛馳而來,和門外兩人匆匆立談,一個已往裡面跑進,仿佛有什事情發生光景,心中一動。門前四個徒弟望見橋上有人也趕了過來,手還拿著兵刃。二捕一看,越料出了變故。未等開口,內中一個認出二捕,知是來尋乃師,也將兵刃收起,匆匆說道:「這裡不是講話之所,天也太冷,請到裡面聽師父和二位班頭面談如何?」

  賓主六人一同趕到裡面,陳玉庭滿臉都是憤急之容,見了二捕忽然笑道:「我料你們必來尋我,果然不差,但沒想到來得這樣早法。你那事情雖不深知,我也明白大概,這等異人恐非兄弟所能抵敵,可知我也被他開了一個玩笑,丟了大人麼?」

  二人聽出飛賊已先光顧陳家,比他還早到一步,剛走不久,不禁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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