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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


  心念才動,把背插寶劍拔下,忽聽雷紅英嬌叱道:「喂!姓祖的,休的看你武功不差,我這兵器名為鬼見愁,一件兵刃抵五件用處,太已厲害。我向來光明正大,不肯取巧。此槍乃我心愛之物,本心助拳打擂用不著兵器,只作長途千里,萬一有人欺我,以為防身殺敵之用,這裡本沒心思用它,無如身在客邊,沒有稱手兵器,又氣你不過,只得暫借一用,但我仍當尋常兩頭槍使,決不施展別的取勝傷你,全憑真功夫,免你死在槍尖之下還不知道好。」

  存周聽她如此說法,心中暗贊:此女行事光明,果不愧英雄之女!不禁又把敵意全消,決計不再傷她,便笑答道:「這三截兩頭軟鋼槍不過能剛能柔,有半段槍尖能收發自如當暗器用罷了,有甚希罕?盛情心領,屈才相讓大可不必。這個不才還見識過,只管施展,無須客氣。在下師規至嚴,不敢傷害好人,又未便屈己向人。過了這次兵刃,如仍勝敗不分,只請隨了令尊大人回去,另換別人上場,勿再苦鬥不休,就足感盛情了。」

  雷紅英一聽,對方不特深知此槍來歷,並還叫盡力施展,不勝即回,露出不肯傷害之意,分明心中藐視,不禁又驚又怒,不等話完,怒喝:「少說廢話,看槍!」

  抬手一槍,當胸點到。祖存周知這一槍乃是虛招,一面還招,一面發完話,把手中長劍一緊,使開師傳神猿七十二式。二人槍劍交加,打在一起。這回兩人均持有精光雪亮的兵刃,打將起來越發好看。只見槍光上下,劍影縱橫,中間裹定一個英男一個美女,端的珠聯璧合,銖兩悉稱,難一軒輕。祖存周雖含有幾分相讓之意,不過是為對方天生麗質,武功人品無一不佳,年紀既輕,又看乃父情面,不忍加害,只想逼她自退,並無別的意思。哪知美色動人,竟把一干妖邪綠林引動了心。

  當雷應初來之時,原因愛女貌美性烈,花家所約的幫手和一干蔡黨多是妖僧邪道、綠林盜賊,正經的人實沒幾個,便單要了兩問靜室,父女二人分裡外問取居;到吃飯時,藉口年老,愛女隨侍已慣,不與群邪同座,自和查洪及幾個江湖老友,找清靜所在另做一席,不是盛宴公集,不令女兒同出見人。眾人偶然見到,雖驚其美,但見此女冷若冰霜,向不與人答話,又以乃父和呂、郭二妖道向來相識,行輩武藝既高,有名難惹,見面時機更少,一方又有好幾個淫蕩貌美的女賊可供淫樂,也就不敢冒失引逗。

  及至這一出場,兩次和敵人交手,比起以前所見,又是一副眼光,除為首呂、郭諸人因與乃父相識,好些關礙,自覺不好意思外,門下妖徒和花、蔡兩家約請來的黨羽,十有八九全看紅了眼。本就垂涎心醉,及至交頭接耳互一探詢,不特此女尚未許有婆家,並聽苗氏弟兄說,由查洪口裡探出雷氏父女之來,一半是重朋友情面,一半竟是為了選擇愛婿。眾徒党俱知雷應家中廣有田業,富甲一鄉,如被選中,豈不人財兩得?聞言益發猴急,暗中紛紛搗鬼,各打圖謀主意,相機而發。

  場上男女老幼四人卻一點也未覺察。祖、雷二人又鬥了數十回合,一個未巧使兵器,發揮三截軟鋼槍的妙用,一個也未施展殺手,只憑真實功力應敵。雷紅英初遇勁敵,氣又較浮,鬥時太久,鬢角重又見汗,明知這等打法不能取勝,一則不肯自食前言,敵人武功如此精純,聽口氣已知此槍用法,是個行家,萬一全使出來仍是不能取勝,豈不平白丟人?二則人非草木,不能無情,二人本是郎才女貌,一雙兩好,上來雖是各存敵意,打得時候一久,漸漸覺出祖存周不特少年英俊,心地並還極好,明明本領比自己高,但他一面暗中相讓,給敵人留地,不肯傷害性命,一面又顧他的人品,不肯自貶身價,舍己屈從,故賣破綻,假敗討好。适才所說,竟是心口如一。人家本來一團好意,自己偏不領情,還講歪理,怪他有意以長力累己。和人拼命,試想雙方比武,勝者為強,既然能勝,何須如此勞力費事?可見居心忠厚。惟恐老父多年威望,只此愛女,初次出場便遭挫折,眾目之下丟人不起,不惜委曲求和,欲使打個平手,力竭而罷,兩無傷損,如何不知進退。」

  苦苦相迫?再一想到,自己一個紅閨幼女,父是成名英雄,如非遇見是他,另換一人,被他打倒,當著這許多江湖名人,老父固然難堪,自己以後是死是活?這是敵人,豈可以大意犯小性的?越想心越發寒,不由對祖存周生了好感,敵意漸消,情於無形中相隨生長,幾次想要發話退下,不知怎的,心情自起矛盾,只不願走。再者适才弓拉太滿,無法下臺。這一來成了惺惺相惜,雖說軟槍妙用不肯施展,連現時手法也改平緩許多,只是架隔遮攔,更不再施殺手。

  祖存周見她忽然勢緩,不再似前疾如風雨一味猛攻,專向致命之處下手,直恨不能一下把人刺個透穿。先還疑心她是欲取姑與,故示力竭勢窮,及至細一觀察,身法手法一絲未亂,面上神情也和善了許多,眉梢眼角若有笑意,身手又極輕靈,縱躍迎拒之間,宛如飛仙滴降,儀態萬方,倍增明豔,曹子建輕鴻游龍之喻正可移贈,不由暗中讚美。雖仍未起遐思,無形中也添了幾分憐愛,本無求勝之念,對方勢子一緩,自然也隨著緩和下來。雷紅英自更明白,只想不出退身之策。又打了幾個回合,雷紅英無計自處,心想:你既對我留情,你們男人家稍敗何妨?就賣我一個破綻,我也不會就勢傷你,怎不做個整人情,讓我占點上風下場多好?心正尋思焦急。

  這一對讓,旁觀者清,又都行家,自瞞不過。中有兩個聰明的蔡黨,早看出祖存周有意相讓,一見女的也是如此,誤認作雙方打出情愛,已有默契,不由怒火中燒,雙雙不約而同往前趕去。二賊一名飛虎張文廣,一名玉郎君偷香神手韓盛,俱是北五省的著名大盜、採花淫賊,應了蔡烏龜之請而來。頭一天才由山東趕到,武功俱非尋常,一個更練有極陰毒的迷魂暗器。初來人地生疏,江、浙、閩、廣這些成名人物中,只有蔡烏龜、花四姑等有限三數人相識,餘者俱是互有耳聞,多未見過。花四姑老奸巨猾,除對幾個恃若長城的妖人和像雷應這樣成名多年的老英雄格外尊崇,餘者只是心中有數,表面上一般禮貌,無分軒輕。

  到了當日早晨,只蔡烏龜一人是兩造的主體之一,必須在東台坐鎮,不便相讓,凡是外約助場的朋友,口頭上俱都請往主台人座,以示禮敬。那許多自問配不上做出頭人的黨羽,俱都度德量力,極口謙謝,不肯妄自尊大,越眾登臺,獨這二賊自恃本領。花四姑因他們遠客,在壽筵上分列兩台,入位時,又故意多讓了兩句,二賊狂做,不知主人客氣,以為自己真夠頭等人物,竟自應諾。花四姑見他們實受,居之不疑,雖覺不配與主台諸首要並列,但是話已出口,也說不上不算來,只得把他們排在未一席上。主臺上人,除卻妖人師徒,俱是南五省的江湖前輩,自身只管多是綠林出身,卻不愛答理這類下三門的熏香大盜、採花淫賊。

  二賊只與花四姑相識,相隔又遠,於在臺上,又悶又窘,本蓄一肚皮氣忿,無從發作,色心一動,更無所忌憚;又自恃油頭粉面,能博婦女歡心,暗想:雷應既在物色佳婿,只上去一下把敵人殺死,當眾顯出本領,事後再托主人一做媒,斷無不成之理!一心打著如意算盤,俱恐別人捷足先登,還未走到台前,各自逞能爭先,雙雙把背一躬,雙足蹬地一按勁,便似弩箭脫弦一般,由離台三丈以外,竟直往臺上斜射上去,姿態甚是威武好看,引人讚美。

  雷應旁觀,早看出二賊上臺助場,好生不快,方喝:「二位且慢!等小女下去,再打不遲。」

  二賊中的韓盛已先開口道:「雷小姐不必和小賊生氣,請作旁觀,待我取他狗命!」

  雷紅英正覺力乏,巴不得有人接替,又不知二賊來歷,誤以為花、蔡二主人派來,朝祖存周嬌叱道:「一年之後我再尋你!今日不願為你耽延時候,我不與你打了。」

  隨說隨向一旁縱去。祖存周也正不願再打下去,見來了兩個敵人,武功似頗不弱,便留了神,聞言立即收勢,笑道:「小姐武藝高強,並未曾敗,如何算輸?請隨尊大人回去。」

  話未說完,人已飛去。韓盛見張文廣已和敵人交開了手,自己恰好搶到正對頭,又見祖存周英姿颯爽,年紀比自己更輕得多,對雷紅英說話那等溫文,益發有氣,恨不能一下把他打死才快心意,早把身帶單刀拐摘下分持手內,大喝:「小狗不要臉!今日二大爺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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