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二二二


  禿阿七笑道:「沒關係,什麼樣活東西我都見過,不信會有那樣厲害。少挨時候,只管放出來我見識見識。再把我那個癩泥鰍、癩蛤蟆隨便放一個出來,就夠你受用了。」

  唐阿妹又道:「這是你說的。我那青王神不喜歡跳動,我和你打了這一陣,它在囊裡已然怒極,我如放它出來,見了生人,必不再要我說什麼話,上前就咬,竄起來比風還快。你卻留個神,不要只顧說大話,落個死不明白。」

  禿阿七仍是賊忒嘻嘻詭笑道:「你不用吹氣冒泡,一條小青蛇兒有什麼稀罕!明明那死泥鰍經不得跳動,你怕它出來裝死,丟你的人,想緩一緩性,卻來向我賣什麼臭人情!」

  唐阿妹一半因是斷定蛇一出現,禿阿七十九沒有活路;一半也為蛇具特性,隨著自己跳動太急,初出時往往昏昏如睡,必須自己發令催逼激怒,方始暴起傷敵,減卻好些威勢,並且自己也累得氣喘,見禿阿七神情懈怠,樂得借這說話工夫緩一緩氣,蛇也寧靜一會。聞言知遇行家,心方愧忿,忽覺蛇在腰間伸屈移動,力甚剛勁,知已犯性欲出。那蛇從小餵養,頗有靈性,那麼凶毒之物,獨對自己馴善異常。日常圍在腰間魚皮軟袋以內,除非遇見別的厲害同類或是以前鬥過的仇人,在囊中聞出氣味,向例不會這樣強掙發威,心中奇怪。

  暗查敵人,仍是蹲在地上,待理不理地斜視著自己,腰間雖有一個二尺長的粗麻套,形式粗扁,頗似藏著成對的兵刃,絕不似什活物,所穿衣褲破舊肥大,敞腿赤足,更無可異之處。照行規,雙方如以異物毒蛇出鬥,對方無論是多厲害,除用自己所養蛇龜出敵外,只能用手擒搏,決不能使用傢伙。斷定禿阿七必是擒蛇高手,故此有恃無恐。卻沒料到自己所養乃是異種,人被咬中,因是見血立死,周身更有逆鱗毒刺,手萬動它不得,只不知那蛇因何掙動,心一尋思,瞥見敵人方面的黃阿六和同黨廣西借將鬱潮生鬥向擂臺一角,也各舍去拳腳,放了異物毒蛇出來。必是那蛇聞見氣味所致,與面前敵人無干。

  念頭才轉,腰問毒蛇掙勢愈猛,再遲便須破囊而出,禿阿七又在談笑催促,不暇往台角細看,忙把腰間魚皮軟囊鎖口一拉,口中噓的一聲,喝道:「禿狗仔細!我那青王神來了。」

  一言未畢,絲絲連聲,一條七八尺長細長如拇指的奇形毒蛇,已由囊中滑了出來。蛇在唐阿妹腰囊中本盤有好幾匝,出時卻是迅速已極。唐阿妹一邊解囊呼蛇出鬥,一面左手伸向身畔,取了一個魚皮手套戴上,身子往旁一閃。禿阿七見那毒蛇身子細長,蛇頭獨大,其形如鏟,作烏金色,兩腮甚闊,紅信睒睒,火焰一般吞吐不休;額間一對紅睛精光四射,自頸以下通體青色,油光滑亮;脊中心,由頭至尾一行倒刺,又細又短,宛如鋼針,銳利非常;腹側兩溜逆鱗,隨著兩腮幫子鼓動,時時起伏。身子看去剛勁非常,動作絕快。內行眼裡一望而知,是條奇毒而又猛惡非常的異種怪蛇。

  禿阿七乃丐仙門下初傳弟子之一,對於收伏蛇蟻、驅役異物具有特長,與同上場的黃面阿六功力相等,醫道甚精,時常起死回生,乃江西兩異丐,數十年前便隨丐仙呂瑄混跡風塵,滑稽玩世,遊戲人間,專以行醫濟人為務。自從丐仙因見門下品類不齊,梟駕並集,時有害群之馬在外為惡,清理門戶之後,鑒於阿六、阿七弟兄二人有功無過,向道堅誠,心地尤佳,便在暗中授以真訣,令往王屋山中尋一山洞坐關清修。

  入山多年,不曾在外走動。以前在江湖上行事隱秘,屢易姓名,貌又不揚,外人知道他們的極少。這次原為坐關期滿,想見師父重請教益,路上聞說廣、浙兩幫丐首各約江湖上能手異人,在金華北山女鐵丐花四姑家講理比鬥;丐仙和一千;日日同師兄弟,應了上天竺俠丐邢飛鼠之約,也在其內。阿六兄弟本和邢飛鼠是故交至好,又聽師父在彼,跟蹤趕來,恰好當天早上趕到。路遇邢飛鼠手下徒黨,問明雙方約會時刻。因丐仙向例不喜和常人一起,中午便是會期,此時去了決尋不見人,也沒往晤邢飛鼠,到了會前時許,徑往北山走去,恰與丐仙師徒先後相遇。分別拜見之後,領了機宜,混在人群之中,一同入內。

  蔡黨三人一出場,丐仙看出內有兩人身藏毒物,非人力所敵。這頭一場,必須先給敵人一個厲害,以挫他的威勢。知道阿六弟兄生具奇癖,最喜馴養龜蛇異獸,已有多年,多厲害的毒蛇異物,俱能克制,便即授意,令其出鬥。說也湊巧,二人以前俱都養有異物毒蛇之類,自從奉命王屋山中修煉,因所馴養各物多半兇猛奇毒,如放出去,雖然平日教練得好,已有靈性,不奉命不敢傷人,一則異類野性,終是難測;況又本來惡物,離開自己日子一久,知它犯性不犯?即或能不犯性傷人,這類毒惡之物為人所遇,也必不容,一想除去,必被情急反噬,傷人必眾。為此除去,又覺相隨馴養多年,並無過惡,於心不忍。

  好在所養各物俱曉人意,兄弟商議結果,就在山中覓地豢養。這次出山尋師,本想一齊封閉洞中,不帶出來。因內中有兩三樣異物最是靈異,日常守在阿六兄弟身側,寸步不離,一人坐關時,有兩次夜間入定,受毒蛇猛獸侵襲,俱為所殺,功勞甚大,所下的糞和口沫,又是治毒瘡的聖藥,行時又在旁再三嗚嘯,盤舞作勢。二人見它追隨不舍,加以用處頗多,便帶了來。

  唐阿妹自負所養毒蛇猛惡奇毒,對方雖是內行,擒蛇聖手也無用處,如以別的龜蛇毒物來鬥,更是送死,所以氣焰甚高。因那蛇頭如鏟,名為麻姑鏟,又叫青罡鞭,遇敵時,在地上微一盤旋,把方鏟怪頭左右一擺,便和箭一般朝人頭頸間竄去,一口咬定便自不放,非把人血吸完或是同場另有敵人未死,決不鬆口。奇毒無比,只被咬中,見血萬無生理。尤厲害是,從頭到尾,在當中脊背一行倒鉤、兩腹逆鱗之外,另還隱有無數可以隨意起伏的倒須鉤刺。身在空中,能夠上下橫直轉側。對方身法任多靈巧,即便閃開頭頸要害,也必被它橫身揚尾橫擊側繞,略被沾上便即纏緊,力大異常,多堅壯的牛虎,俱可勒纏為兩段,身堅如鐵,刀斧所不能傷。照例見敵即撲,絕不遲延,況當發怒外掙之際。

  唐阿妹當它出時,勢子必較平日還要猛烈,蛇一落地,便即迅速閃開一旁,以防鉤掛衣服,擋毒蛇去勢。一心還想看那毒蛇堅纏禿丐,咬頸吸血,滿地打滾的活劇。不曾想那蛇並不似往日怒極發威時,下半身還未落到地上,前身才一著地,瞥見敵人,身子一翻,頭便高昂騰起,全身似箭一般迎面竄去。自從腰間魚皮軟袋內往下一滑,落到地上,只把蛇頭昂起尺許,柱在地上,以下蛇身旋風般連打幾個圓圈,便做一盤蟠在地上。雖也目射凶光,噓噓亂叫,看那神情,分明有些怯敵。

  目光所注也與往常不同,只註定敵人蹲伏之處,並非頸間致命所在,好似另有厲害仇敵,志不在此。再往對面禿阿七一看,依然蹲伏在彼,兩隻鬼眼半睜半閉,背上斜插的仍似兵刃一類死物,毫無動彈。細看腳底,並無異狀,心中好生奇怪,不知敵人鬧什麼把戲。見蛇作勢,盤踞昂立,久不前進,忍不住照著往日驅蛇出鬥慣例,吹了兩聲哨子,口中連喊:「阿青快上!」

  那蛇只管兩腮亂鼓,狀似忿怒已極,一任主人催迫,全不理會。

  唐阿妹見狀,覺著吹了一陣大氣,蛇放出來卻是這樣無用,面子難堪,一時心中有氣,便將那戴有皮套的手朝蛇頭頸間拍去。本意催它出鬥,誰知那蛇心有畏忌,竟不敢先發,依然不動。唐阿妹越發有氣,竟用平日制蛇之法,施展辣手迫使上前。剛想伸手去捏蛇的七寸,那蛇似早防到有此一著,猛朝主人發威,身子一躬,昂首直上,大有情急反噬之勢。唐阿妹做夢也未想到,豢養教練多年的靈物會有這一著!事起倉促,驟不及防,蛇的功力又是與年俱進,此時如真犯性,事前沒有準備,還真無法制它。嚇得喊聲「不好」,慌不迭往側竄去。總算那蛇還念主人恩義,只怪不該逼它送死,又要防範面前敵人,一嚇退便即收勢,沒有追逐。

  唐阿妹縱落一旁,驚魂乍定,忽聽對面笑道:「我當你弄這條小泥鰍有多厲害呢,原來只會欺嚇養主,見不得人。這樣東西也當活寶一樣拿出來,當著人前現世!它此時自顧不暇,不會咬你,快回來吧。再如害怕,我禿於替你收拾它好了。」

  唐阿妹一聽敵人發話譏嘲,益發羞憤難當,怒喝:「禿狗休狂!我這青王神脾氣古怪,向例欺強壓硬,不願傷害軟弱,又愛乾淨,見你蹲在地上,一堆膿包,又臭又髒,可憐神氣,沒看在眼裡。是真的,你敢站起來撩撥它嗎?」

  禿阿七冷笑道:「不要臉的畜生!死在臨頭,還要口出狂言。我如站起來,連你帶這臭泥鰍早沒命了。不過适才聽你吹了一陣大氣,心想也許有點門道,打算容你施展個夠,免得死後叫屈,說我心急,沒容你賣弄。閻王早對你下了拘票,怕死得慢麼?你如有什麼家私,快顯出來,單憑這條臭泥鰍,那是找死!趁早把命拿來,還許保得一具屍首。」

  唐阿妹怒火攻心,如何肯信!仍自怒喝:「禿狗!只憑口舌發狂,有什用處!是好的,和我青王神一鬥,我便服你。雙方都有不少高朋貴友,沒的耽誤別人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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