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二二〇


  正值追截阿彭的兩人回去悄告蔡烏龜,說「台下來了怪人」,不欲再尋阿彭晦氣,暗中留神查看。花四姑送走蔡烏龜,正待雙方發話,忽見來了這夥化子,定睛一認,二人原都識貨,俱各大吃一驚。蔡烏龜恃有妖僧妖道,還不怎樣,花四姑卻想:今日之事大糟!不論結局勝負,自己從此多事,一定無疑,心中叫不迭的冤枉苦。嗣見來人居中,面向擂臺而坐,好似並非定有主見和誰為難,心才略放。事前托大,忘此要著,沒請人家,對方自行到場,不以客禮自居,此時如再答理定找無趣,勢成騎虎,想了想只得任之。所幸幫手厲害,飛劍法術神奇,管他日後如何,且眼前爭了體面,然後相機行事。

  想到這裡,心中一橫,便起身走向台口,朝兩邊客台把手一揚,高聲說道:「諸位老弟兄和門下後輩。徒子徒孫,請勿喧嘩,聽我老婆子一言。上半年廣、浙兩幫弟兄結下怨仇,為念本行義氣和老祖前人所留家規,想給雙方和解,免動干戈。但我老婆子洗手多年,又在五年前封閉山門,上了黃麻章表。雖念老祖前人恩德,供奉越發虔謹,照理已不能算是正經家門裡的人。為恐說出來無人信報,因想今年今日是我落地日子,每年照例都有不少高朋貴友光臨,正好約請兩幫老弟兄到此,借著各路長老英雄會面,了結此事。沒想到雙方各執一說,兩不相讓。事情到這地步,我也無法再說什麼話。

  不過雙方都是成名人物,與尋常同行爭執、打架不同。既憑手腳爭道理,前面便是講臺,不論本人師徒或是外場朋友,也不論是比道行法力、兵器拳腳,均請依照規矩,一個對一個,捉對兒分個高下。講臺雖不算小,出場的人終不宜過多。尤其雙方均要相稱,自問不是對手,可以不必出去,免得自尋死路。還有此次雙方約請高朋貴友甚多,主臺上好些來客俱是蔡老兄弟的至友,浙幫也有不少老少英雄在內,十九不是本行的人。雙方人眾本領相差懸遠,高的大高,低的太低,彼此不知深淺,先出場的人豈不吃虧?事情無論多大,終有一個了局。老婆于不才,忝居主人,在未動手以前,先代雙方約定,既是本行的事,又是徒弟惹禍,理應由雙方徒弟先見高低。這場如有一方大敗,自問不敵,再請雙方高朋貴友登場。兩場人數、次數不限,如都一方大敗,那也就不必再往下比,死活存亡,一切都聽勝家處置,更無話說,如這兩場不相上下,再由雙方為首之人登場,各自出題比鬥。諸位以為如何?」

  起初花、蔡二人密謀,只想憑著人多勢眾,妖人飛劍邪法將對方鎮住,殺了邢飛鼠,另派徒党去接全浙團頭之位,並沒想多傷人命。及見對方不但能手甚多,並把意想不到的有名異人招了好幾個來,事是越鬧越大,自己不能再照前定,一味逞強行事。身是土著,家業在此,一旦互相屠殺,死傷多人終是不好。知道蔡烏龜年老荒淫,酒色淘虛,決不能似昔年武勇,既恐雙方混殺群毆,又恐邢飛鼠指名要蔡烏龜鬥,所以這等說法。說完一看,蔡烏龜早站在東台口恭候回答,立即應聲「遵命」。邢飛鼠自回西台原座,便和在座諸人說笑,若無其事。直到蔡烏龜答完了話,才由金線阿泉走向台口,說:「邢師父和諸位前輩命我傳話,今天的事都須辦完,無論誰前誰後、如何比法,俱是一樣。難得好些老前輩、遠客光臨,賞看熱鬧,正好請作臨場。主人自叫廣幫先派人吧。」

  阿泉說完退後。

  獅王雷應等西台諸賓,雖和邢黨這面所請諸人有好些位是;日交,無如雙方業已翻臉,就待動手,勸是沒法勸,自己是應花家之請而來,自然不便再留,只得朝眾人客套幾句,紛紛起身向主臺上退去。對面蔡烏龜不知花四姑老謀遠慮,存有深心,恨不能一出手便將西客台仇敵殺個落花流水,一聽先令徒弟出場,口雖應諾,心中還嫌遲緩,不能遽快所欲。無如除呂、郭二人外,幾個最厲害的都是花四姑請來,主人已費心力不少,未便拂逆。

  轉念一想,早晚一樣,如比徒弟,無論哪一省也沒廣幫人多,先給對方看一厲害,挫他銳氣也好。答完話退回座去,剛要喚人出場,旁立二十多個惡徒已齊聲討令出場。這些惡徒俱是廣幫千中選一的好手,各人都有一身奇異技能。內有三個最厲害的,乃蔡烏龜師兄雷州隱居丐首、蛇王陳長生的嫡傳弟子,還有兩個是廣西幫真山老丐的愛徒,論本領真比蔡烏龜還高,都是憑著情面和重禮聘請而來,混在諸惡徒隊中以裝門面,防備對方要主對主、兵對兵分別較量的。

  蔡烏龜生性好勝,見眾徒黨紛紛討令,心想自己在廣幫稱雄多年,雖然都是自己人,這頭一陣本應差親傳徒弟出去,才免日後旁人議論。但是仇人徒党決非弱者,況有丐仙呂瑄的徒弟混在其內,更非易與。若令單人出去,頭場先敗也未免不好看。略微盤算,便令手下五方大歲中的東方大歲八臂花郎羅洪章、北方太歲毒蛇神唐阿妹,連同廣西幫借將象山老丐葉文生的徒弟鐵手鉤連郁潮生一同出場。這三人各有奇技在身,尤其是後兩人,除一身好武功外,各馴養了一條未曾拔牙酥筋的毒蛇,咬人立死,矯疾如風。在蔡烏龜的心意,浙幫徒党縱有能手,這類毒蛇定制不住,照規矩又不能使用傢伙,當然非敗不可,自己這面再不濟也有兩人獲勝,好歹先搶他一個銳氣再說,心計原極周到。

  哪知浙幫素來文弱,邢飛鼠因這次名為同行乞丐相鬥,實際雙方所約皆江湖異人、綠林健者,到了真正動起手來,連自己也不過是應名承頭,夠得上出場與否尚不一定,一心只在對付對方那些妖僧怪道身上打算,沒料到花四姑來這一手,會令雙方主體人先見一陣,又以浙幫丐徒真有奇才異能之士無多,事前無什準備,雖帶有二三十個徒黨,俱是隨時執役供奔走的,固不盡是無能之輩,要講逞口舌、賣打、比道行還能應付,真要上場比武,卻多半不是敵人對手。只有一個金線阿泉,還是新近才看出他身手矯捷異常,像是軟硬功夫俱有根底,到底深淺如何尚自難說。

  主人已自出題,明知花四姑看透浙幫弱點才有此舉,但就本題立論,說不出拒卻的話。自己這面,丐仙呂暄所帶一干門徒雖然個個身懷奇技,本領高強,無奈不是本幫徒黨,不到雙方主體見過勝負,不便使他出場,只好硬著頭皮拼輸一場,打算挑三個膽大心細、口才靈巧、效忠師門、不惜性命的本幫徒弟出場相機應敵。

  這時對方已派三人,已由東客台縱落當中空地,先馳向正面主台之下,朝花四姑等上面諸首惡,左腿朝前,單腿半跪,同時右手齊眉,橫掌外反,各行了一個本行重禮,猛一翻身,便向主台對面的大擂臺馳去,相隔還有兩丈左右,腳尖點處,只聽颼颼颼三聲,便箭一般射到了南面臺上,各把雙手作罷圈揖,再朝西客台一拱,發起話來。蔡烏龜素性豪奢,又是千里遠來有心炫耀,這三人俱是一色的打扮,每人一件上等錦綾拼縫成的千行富貴花斜披肩上,內裡一件玄色貢緞的密扣單緊身,卻用金銀彩線織成破裂碎補的條紋,下穿一條玄色緞褲,也是故意用彩線織些補丁在上面。各光著一雙腳,穿一雙絲麻合織的假草鞋,一頂與鞋同貨料的草帽,帽沿當中繡著一個寸許大小、三角形的本門符標,用兩根彩絲帶系向頸間,反掛背上,另外佩著隨身兵刃和應用的東西,奔馳縱躍,矯捷如飛,遠望和三隻花蝴蝶相似,端的威風氣概。

  邢飛鼠見對方猖狂,方要發令派人出場,忽聽丐仙呂暄冷笑道:「原來別人的徒弟也可充數麼?這廝帶有活東西,徒兒們哪個願意幫這一場,可推兩人出來。」

  說罷,便有兩丐徒低應了一聲,蜇到前面討令。同時金線阿泉也向邢飛鼠道:「蔡賊無恥,頭陣便請外人出場,我阿泉前去會他。」

  三人恰好同時開口。邢飛鼠聽丐仙如此說法,料無差錯,將身微欠,說聲「有勞」。阿泉同了兩丐徒便往台下縱落,從容先往主台走去。

  四外眾人一看,雙方穿著和舉止神情真個差到太遠。先前三人,名為花子,實則全身打扮想是上等材料製成,那手工錢更比料子還貴得多,休說花子,便尋常人家也穿不起,神態又是那麼威武;後出場這三人,阿泉雖穿得破;日,衣履也還洗刷潔淨,人也神氣;另外兩人卻和燒香廟會上所見花子一般無二。身量都不甚高,一個穿著一身補丁重疊的短衣褲,頭髮半禿,長著稀落落幾叢短髮,腰間斜插著一個粗麻套,長約二尺,內裡好似藏有兵器,雖然風塵肮髒,雙瞳炯炯,神光足滿,看去還有幾分精神;另一個生得面黃如蠟,目光發死,走起路來兩腿發僵,一點也不靈活,右手並似殘廢,和雞爪一般,一動不動拳向胸前,所穿黃葛舊長衫,洗得尚還潔淨,只是寬大異常,太不稱身,腰背之間隆起了好幾道,好似纏有東西,如軟兵器之類,下身穿著一條短褲,露出兩條創傷累累瘦削如柴的腿和一雙赤腳。

  妙在是一人一個步法,零落盤跚走來,到了正台前面。方料他們和前三人一樣,向主臺上花四姑等行禮交代,哪知道三人連正眼也未朝上觀看,只朝台前當中麻袋上盤坐的三個花子,單腿前屈,各行一禮,一句話也未說,便自回身,緩步往擂臺前走去。花四姑看那三人,除阿泉面貌極熟,年紀姓名卻又不對外,下餘兩花子也看不出他路數,明知對方有心無禮,使己難堪,當此雙方引滿待發之際,也無從計較,只好氣在心裡。

  兩台相隔約有十丈。阿泉等行動緩慢,那兩花子,貌相身材尤極狠瑣瘦弱,連花、蔡等行家俱當阿泉能夠動手,那兩花子俱是奉命出場賣打、比道行的,並未看出深淺。阿泉等走到擂臺梯下,臺上三人等得不耐,各自橫眉獰目,冷笑不已。阿泉等也不理他,仍若無事,一步一步順著台梯走了上去。這類對敵,到了臺上照例互相交代兩句,問明動手動嘴或比道行,再各按所說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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