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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申林在側聞言,心中一動,暗忖:江湖上用迷藥,最有名的便是昔年殺兄仇人偷天燕王雲虎。自己為報兄仇,才棄文習武。近年學成本領正要尋他,忽然匿跡銷聲,無人知他下落,聽這口氣,莫非便是此賊?正尋思間,堂倌已將菜飯送齊,便一面吃,一面仍作不解,用心靜聽。

  果然北方口音的問道:「你們所說的,莫非是老偷天燕麼?幾時隱居在此的?」

  前二人聞言埋怨道:「人家不要人知他行藏,你怎隨便亂喊?幸虧時候不早,只有一個不相干的飯座,要吃外人聽去,傳到他對頭耳裡,豈不是給好朋友找了麻煩?」

  北方口音的又問道:「憑他老先生也怕事?對頭想必是個有名有姓的人物了?何妨說出來我聽一聽,因親及親,因友及友,將來遇上也好打個主意。」

  那人答道:「他原不怕事,一則當年自己有點理虧,二則仇人的師父便是黃山隱居的異人蕭隱君。此人不僅精通飛劍道法,近來並還有好些人傳說,姓蕭的竟似昔年在江湖上突然隱跡不見的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曜!這怎能不加點小心呢?至於他那仇人,只知姓申,大約初出茅廬,還無人與他見過真章。王老英雄殺死的是他哥哥申天爵,這人生得又黑又醜,只是舉動文雅,性情溫和,又使得一雙奇怪兵器六陽戟,故此有黑溫侯的外號。他兄弟想必也漂亮不了。」

  說時,天已不早。酒樓準備打幌,不好催客,便各收掇桌凳,洗滌器具。

  申林已得虛實,料定三賊要往上流頭埋伏,暗算自己這面一位成名老輩。再聽下去恐起疑心,恰好吃完,便喚堂憎打來麵湯水,洗漱會鈔,從容走出。那三人原沒把他看在眼裡,只顧談得高興,毫未覺察。申林走到街上,見沿街鋪戶已然關了大半,剩下不多幾家也在紛紛打幌上板。本打算尋一僻處,伏伺到敵人走出,尾隨下去。繼一想,敵人口氣,暗算那人本領甚是高強,竟敢在虎口附近合謀下手,想必也非弱者。敵人三名,自己孤身無助,彼眾我寡,深淺難知。看三人飯剛盛上來,與其尾隨犯險,還不如趕在前頭去與大船諸老輩送信,將計就計一網打盡來得穩妥。

  念頭一轉,便往前趕去。走完鎮街,回顧身後無人,腳步一緊,加速飛馳。又走出三四裡,望見前面一河前橫,有一小橋卻在側面,路徑往右彎折,必須繞出兩丈始能由橋上走過。趕路心急,那河是金華江的支流,河面寬只兩丈,為圖近便,打算飛渡過去。跑到河邊,將身一縱,便自越過。對岸本是一片草地,過前業經看好,空無一物,等落地時,腳上忽吃東西絆了一下,因勢太猛,幾乎絆倒,仗著得有師傳,身法靈巧,忙用「風賄殘花」之勢,直竄出兩丈遠近,才將身子站穩。以為絆腳的必是樹根之類,方笑自己粗心,不曾看出。忽聽身後有人罵道:「哪裡來的懶骨頭,放著現成橋不會走,要跳河!又沒生著眼睛,差點沒把我老人家踩死,也沒個交代,就趕喪去嗎?」

  申林聞聲回顧,月光之下,一個形容枯瘦的中年化子正由河邊顫巍巍爬起,好似負痛神氣。無故傷人,心頗不安,忙喊:「對不住!」

  一面回身,正待安慰幾句給點錢了事,猛一轉念:自己曾煉多年目力,黑夜之中尚能視物,何況這好月色,河邊只是一些淺草,如說樹根石塊,也許一時粗心,沒有看到。這大一個活人睡在那裡,哪有不見之理?還有一節,縱時心急求快,勢子極猛,适才絆這一腳,力量不小。休說是人,便是石和樹根,也須踢飛斷折,怎會一點沒動,自己反被硬絆了一下,竄出老遠,腳也撞得生疼?這人不論敵友,決不是個好說話的。暗中留神,走將過去一看,那化子生得瘦小枯乾,好似揣著一個葫蘆,看去一點也不起眼。如換旁人,早已忽略過去。申林一則性情謙和,心思謹細,又在高人門下多年,本領知識俱是高人一等。适才一絆,便有先人之見,知道對方如先開口,必無好話,不犯白受。見化子正斜著白眼相看,還沒走到,相隔丈許遠近,先自躬身施禮,口稱:「老先生不要動氣,在下身有急事,趕路心切,圖著近便,見隔河無人,慌慌張張縱將過來。不料老先生正由旁邊走過,以致冒犯尊顏。無心之過,還望寬恕。」

  那化子本以盛氣相向,就待發作,聞言白了兩眼,笑問道:「你這小玩意倒挺有意思。我适才喝醉了酒,在右邊河岸上正睡得香。夢見幾個小賊要剝我的人皮,我又醉得和死人一樣,正著急呢。多虧你這一腳將我踢醒,才沒被人將皮剝去。本來我應當感激你,但你不該說鬼話,明明自己眼力不濟踢了人,還說是我走過撞上的。如不罰你,以後你再撞了別人,人家沒我好說話,又沒有夢中解圍的情分,必不甘休。要你賠錢,你這小氣鬼必不捨得,打又打人家不過,不是我這一次寬容就害了你麼?你如受罰,便好商量;要不聽好話,我老人家一生氣,你再想認罰就來不及了!」

  申林見他說話雖瘋瘋癲癲,二目睜合之間隱隱精芒四射,斷定不是庸流,益發不敢怠慢,忙躬身答道:「在下情甘認罰,請老先生吩咐吧。」

  化子又道:「我說出口,你卻不許不算。不過我向例不強人所難,你辦不到的事,我也不會出口。」

  申林初意對方形同乞丐,也許想要點錢,但真高人又決不會有此行徑,心想:他既表明不強人所難,決無什麼作不了的事。脫口應道:「哪有說了不算之理?」

  化子突把雙目一翻,笑嘻嘻道:「我沒別的,生平有個小脾氣,愛喝點酒。我身上帶了一葫蘆高粱酒,剛喝了一半就睡著了,興還沒盡。如在往常,我一個人喝倒沒什麼,因為我窮,人世上的富貴功名永遠沒我這一號。我也想得開,拿它倒過來看,照倒拿夢當真事。适才那夢大怕人,准知道我一睡著,賊羔子准定還是把我人皮給剝下來。我喝醉酒,就為的是想睡熟了來做夢。這夢一定還連著來,並且來得還快。我想叫你在旁守著,等到夢裡小賊羔子要害我時,再將我一腳踢醒,你再走你的。我知你花兩錢打發我化子倒行,這樣耽誤你時候必不願意。但你已然答應,如是反悔,我不等夢裡小賊剝皮,我先醒著把你剮了,好永遠做我夢裡的幫手。你幹不幹呢?」

  申林雖看出對方是一高人,聽他如此說法,也不禁心裡暗笑,暗忖:欲速不達,真是不錯。只圖求快,反遇上這類糾纏。已然應允,不容改口,此是去往前途要道,敵人走過,還能看見。既不願得罪此人,估量那三賊也許能夠應付,且敷衍完了這人再說。如能趕在三賊前頭固好,否則只好等他過時,再尾隨下去相機行事也是一樣,便問道:「老先生尊姓大名?酒是在這裡吃,還是另換地方?」

  化子答道:「我向來沒有名字,你不必間。适才睡在河邊挨了一腳,再要有幾個和你一樣心急的人走來。不用剝皮,先把我踢死了,那如何行?下流不遠,松林內有片墳地,那裡最好,再往前,還泊有三隻大船。酒不夠時,可和他們討去。既然答應,快跟我走。不然這夢要做不成,留到改日,還不把人急死!」

  申林一聽,邢飛鼠船就在前面,自合心意,立即應諾。為想試試對方腳程,笑說一聲:「老先生請!」

  暗中提勁,往前馳去。化子急喊道:「我跟不上!你到那墳地裡等我去吧。先到先等。誰要說了不算,准是雜種!」

  申林一邊應諾,仍自加急前馳,耳聽後面無什聲息,回顧人跡已杏,心想:看這人神情,好似內外功都有根底,就趕不上,也不至於如此落後。他說的本是瘋話,也許真醉,中途閃腿,或是岔個別路,沒有追來。已然答應人家,管他是真是假,不可失信。反正順路,且尋到那松林,等他不來再走。心雖想著,腳步並未放緩。前去不足二裡之遙,申林腳底本快,一晃便到。

  正跑得快,瞥見前面道側松林在望,以為路是直的,沿途俱是野地田岸,僅起步不久,有十餘株雜樹當路,餘者縱有田舍園圃,均與江邊一帶隔遠,沒法抄走近路。化子不是根本沒有追來,便是後到,及至縱身入林一看,內中果是一片大墳地,正暗笑化子瘋言瘋語,不知是什用意,略等片刻不來,再去大船上送信,忽聽當中正墳後面有人念道:「年輕人靠不住,這時還不見來。酒也吃醉了,非睡不可,這一做夢,非讓賊羔子把我剝了皮不可。不睡又不行,這卻怎了?誰要吵醒我的好夢,休怪我和他拼命!」

  申林側耳一聽,正是那化子的口音,知遇異人,不禁大驚,且喜不曾造次,忙喊:「有勞老前輩受等,後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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