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八七


  黑摩勒雖然生就一雙神目,也未看清那少年貌相。想少年人能有這等好功夫的,除了自己、江明和彭謙的弟子童興外,休說是見,連聽都未聽說過。适才師叔不令江明同來,分手時節江明面容似頗勉強,自己到時又在山口外吃飯歇息耽延了個把時辰,必是關心過度,恐己一人勢孤,離開曉星,隨即趕來,因穀口防守嚴密,在草塘裡放了把野火,以便將人調開,暗人穀內,想到這裡,忙貼崖壁暗處施展輕功,接連幾縱便到穀口,乘虛追了進去。

  由穀口起往裡這前半段穀徑頗直,兩崖壁立如斬,決縱不上。黑摩勒念動即行,相去穀口不過半箭之地,只途中幾個縱步的工夫,雖然起身稍後,無多耽延,又在月光之下,按說先追少年任跑多快,也無不見之理。雖知穀中靜蕩蕩的,只聽村內鳴鐘之聲雜著人語喧嘩遠遠傳來,並無先見少年蹤跡。

  知道紅燈信號已然傳到花家,正在齊人趕出救火,此去難免碰頭,打算尋一僻靜之處藏伏,等來人走過再說,於是一面留神前進,並查看那少年蹤跡,一面尋覓藏處。腳程迅速,剛往前跑有裡許,猛然想起,上次由此退出時,在崖上也有二處守望,正離前途不遠,恐被發覺,便將身子貼向右壁暗處向前行進。正走之間,猛覺頭上有物墜落,忙往當中一閃,落地一看,乃是一塊蠶豆大小的幹土。先意以為崖上自行松墜,未怎在意。略微觀查,重又貼壁前行,走不十來步,忽又聞聲息,避開一看,仍是同樣大小一塊幹土,知道事無這巧,上下四顧,終無跡兆,故作不經意,暗中卻留了神。

  這次來得更快,才走兩步,土塊便由腦後打到,因已留神戒備,一聽腦後有了聲息,一面將頭一偏讓將過去,同時身也就勢旋轉,朝那來路查看。恰巧對方見他靈巧,兩三次不曾打中,發了一塊,跟著又發第二塊。黑摩勒這回改了方法,躲時自己旋轉向後,第二塊土又是迎面打下,自然更不會中。同時目光到處,早瞥見崖腰暗伏著一條小黑影,知道先前料錯,江明為人忠厚,決不會趕來和自己開玩笑。因對方一再戲弄,好似有心稱量自己一般,未免有氣。此來隻赴約,事前順便窺探,並無一定用意。反正無事,倉猝不暇尋思,徑向回路追去。

  那人伏處並不甚高,離地只四五丈,自地三丈以上滿是多年老藤,南方地暖,雖屆秋深,枝葉依然密茂,並未凋落。那人身形小巧,隱在藤蔓之中,又是背光的一面。黑摩勒入谷時,見崖壁削立,只高處偶然有些突出來的石塊,餘者均無法駐足,只管留意高處,致被隱過,不曾發現。追到跟前,想起這人身形甚小,定是適見少年無疑,所發全是土塊,並非暗器,準頭雖好,並未用力。看他人穀行徑,分明花家敵人。許看出自己是他同道,有什話要說,特意引將回來,彼此聯合下手,也未可知。

  念頭一轉,氣便平了好些。細看那黑影藏伏得更是絕妙,衣服想是黑色,全身俱被藤蔓枝葉所掩,只兩眼依約可以辨認。如非先時見他手動,認准地方和那一雙放光的眸子,便自己這雙天生神目,也未必能夠看出。因已追到跟前,仍伏原處未動,越知所料不差。敵意一混,不願再往前追迫,耳聽村中去路,鐘聲呐喊漸近,敵人守望密邇,大聲問答易被覺察,便將腳步停住,仰面朝上想打手勢,叫那少年下來,相見敘談。不料手才舉起,上面接連又是三四塊幹上當頭打下,不由二次氣往上撞,心想這廝雖非敵黨,照這行徑,明是賣弄他的輕身功夫,自恃居高臨下占了上風,一再引逗戲侮,欺人大甚!難道這一點高還能把誰難住?管你是什來路,且先把你抓下地來,叫你識見識見再說。

  主意打好,暗中把勁提足,一面仍假裝作打手勢,叫少年下來,倏地雙足點地,一個墊步,飛身往上縱去。眼看縱到,正待施展師傳飛鷹手法向藤蔓中少年抓去,不料對方竟和壁虎一般,藤枝微動,黑摩勒一閃,便向斜刺裡遊竄過去,身法輕靈已極。黑摩勒驟出不意,倒被嚇了一跳,雙手一齊抓去,正抓在老藤上面,只得和少年一樣,暫且附身藤上。心正有疑。忽聽左側有一童音低語道:「請不要動,敵人來了。」

  黑摩勒何等機警,聞言不願再和少年追逐,忙把身形穩住,偏頭向來去兩路注視時,只見明月在天,秋風蕭蕭,除在近崖上有一處望樓的號燈仍在閃動外,不特敵人蹤跡不見,連适才鐘聲呐喊俱似靜止。心氣少年詐語,頭往右側一偏,仍待跟蹤追去,又聽左側低語道:「我們懼是同道,尊兄不可誤會。我知敵人必來,不論前進後退俱要相遇,只這裡最好。內有兩個會妖法的,我們決非對手,等他過了再進去多好。」

  黑摩勒才知少年用土塊引己上來潛伏,乃是好意,並非有心戲弄,再偏頭外望,敵仍未至,低問:「尊兄何人?」

  少年道:「敵人即至,無暇多言,少時再當奉告。」

  忽又急喚「噤聲」,二人語聲才住,黑摩勒便聽穀裡面有了破空飛行之聲,跟著兩三道青黃光華,疾如閃電,循著穀徑,由二人伏處的上空急飛過去。遙聞喊聲又起,穀口外喊聲也越喧嘩。知道裡面還有人來,便不再言動。候有片刻工夫,果然又有一夥人,各持器械,由腳底下急馳而過,往穀口外跑去。耳聽左側低聲喚「下」,連忙縱落,少年也同時到地。

  月光照處,只見那少年身材年紀均和江明伯仲之間,面上神情卻要老練得多,不似自己和江明童心未退,舉止輕率,貌相也極英秀,是個美少年,只看去十分眼熟,初似以前曾經見過,並還不止一次,仔細尋思這幾年所見同輩少年,並無此人。自己目力既強,記性尤佳,決不至於忘記,何況年紀這輕,本領這大,以前如真遇上,惺惺相惜,必和江明一樣訂交,萬萬不會放過,怎會一點影子都想不起來?

  心正尋思,少年已先開口道:「尊兄恕我冒昧,你這好武功和這身材裝束,可就是近年跟隨司空曉星老前輩的黑摩勒?」

  黑摩勒知道自己近年常在外走動,江湖上已有了點名聲。少年因己黑衣面具與傳說相似,著出行藏,不足為異。曉星形跡姓名和陶元暇外人只知他蕭隱君的假名一樣,江湖上傳聞異詞,以隱名俠士呼之的居多,知道真實姓名的真沒幾個,此人年紀至多十六七歲,如何知道?便問:「尊姓大名,如何得知家師叔與小弟行藏?」

  少年笑道:「我名存周,家師姓祖。小弟命生不辰,幼遭孤露,蒙家師恩養,現從師姓。司空前輩乃師門至交,常聽說起黑兄為人本領,適見形貌身法,無不與平日所聞符合,妄自揣度,果然幸會。我已來過兩次,此地不是講話之所,前面不遠崖壁老松後面,有一崖洞甚是幽靜,昨晚便在洞中下榻,日間還有兩位老前輩約定今晚在彼相會,許已先到。花家因知事情越鬧越大,從前夜起,沿途連添了幾處守望,今早還在穀口對面山坡上新設一座望樓,隔著山腳那片樹林遙望穀口。雖然監防甚緊,那些守望人都是江湖上的蠢貨,我們仍可任意出入。

  午後穀口又添了把守,要攔我們,自是無用,要想混進卻非容易。一被警覺,各望樓上一起信號,敵黨全都警覺起出,未免討厭。我知斜對穀口那片果園山田,還有一處牧場,俱是花家新置的好產業,只得給他放上一把野火,將人調開穀口,先混進來再說。這類火他們自然一望而知是人放的,定必一面救火,一面搜索奸細。憑真本領也不怕他,內中偏有兩個會劍術的妖人,不是可以力敵,剛想伏崖暫避,便見黑兄趕來。恐與妖人相遇,又不便高聲相喚,一再冒犯,望勿見怪。」

  黑摩勒謙謝了兩包,邊說邊走,不覺趕到。黑摩勒一看,崖壁老松與陳業所說祝三立所居崖洞相似,正是自己打算去的所在,耳旁忽聽低喝「噤聲」,未及回望,同時眼前一暗,身已離地而起。因那勢子大急,一點沒有看清,誤以為祖存周故意賣弄本領,就算是你發覺敵人快到,憑自己也不是縱避不開,何須這等虛張聲勢?未免心中有氣,剛一用力,又聽耳旁低喝:「不可妄動!妖人來了。」

  方聽出口音不似,對方手法也覺甚熟,自己踏在實地,目光到處,面前站定兩個老者,一個正是那日暗隨查洪窺探敵黨動靜所遇天山飛俠老少年神醫馬玄子,另一老者卻未見過。立處正是崖洞外磐石矮松之下。因二老俱在擺手示意,偏頭外望,祖存周也到了上面,本朝自己打手勢,忽然一眼看到洞內,面上頓現驚異之色,邁步往裡便走。因見二老似要自己回避,便也隨同走入。一看洞並不大,靠壁榻上,臥著一個白衣少年,面容蒼白,雙目緊閉,身上蓋著兩床厚被。榻前小木幾上點有一盞油燈。壁角小爐上熬著湯藥。榻上下均有湯藥痕跡,好似少年身受重傷剛經過施治情景。

  存周神氣十分愁急,直奔榻前,朝著少年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少年兩眼忽睜,看見黑摩勒,面上微現喜色,說了句:「這算什麼!」

  意欲掙起,吃存周雙手按住,低聲說道:「師兄保重,黑兄自己人,以後常見,不必忙這一時,仍請安臥養神吧。」

  少年好似傷勢不輕,口雖說著硬話,吃存週一勸阻,也就臥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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