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八〇


  說時,早把地勢看好。先跑向右側石翁仲前面,相隔兩丈處,手朝眾人一拱,縱身一躍,向前飛去。眼看落到石人頭上,倏地蜻蜓點水般,雙腳微微一點,身朝前撲,緊接縱起,雖不甚高,身卻放平,勢也加快,箭也似直朝四五丈外的樹林射去,一瞥即逝,沒見落地,也無什麼響聲。眾人定睛一看,黑摩勒雙手緊握一株松樹的老幹,全身淩空往上斜起,釘在上面,不見絲毫搖動。約有半盞茶時,忽將身子一翻,就勢手腳倒轉,朝老幹上一蹬,重又飛回,到了石人上面,又換了「靈贍飛躍」之勢,兩腳一屈一伸,平射出去,又從第二個石人頭上飛出兩丈遠近,方始落下,腳才點地,翻身一躍四五丈高下,又飛將回來,仍朝當中發腳之處落下,相差原位不過數尺遠近。

  那兩石人相隔三四丈,又從樹上回縱,連落腳處不下八九丈遠。最難是在樹上發腳,樹幹多堅也帶彈力,不易發揮全力,又是身子向前平射,幾與石人一般高下,勢子那麼迅疾,必須在快過頭時暗中提氣,將腿雙蜷,前半身剛一飛過,同時運足全力,雙腿突伸,向後一踹,方不至於失力,否則不特第二石人不能飛越,弄巧還要受傷出醜。這回身一躍,在內行人眼裡雖無什麼奇處,但在剛從遠處縱落,腳微沾地便自飛起,又縱得那高,如非輕功到了絕頂的人,不能辦到。眾人雖不便喝采,也在暗中稱讚不置。

  斷臂丐不知黑摩勒的本領未全施展,性更急暴,當時又驚又怒,獰笑一聲,怒喝道:「你不過仗著人小身輕,跳得高遠,也敢在此賣弄!可知跳蚤也跳得高,蹦得遠呢,有什麼用處?我先試個樣兒你看,我卻不抄別人套子!」

  黑摩勒道:「你忙,我就等你練完我再練。且看你有什麼拿手,使出來叫大家見識見識。」

  斷臂丐口裡哼了一聲,將雙足並齊站在當地,上下身筆挺。

  黑摩勒暗中留神,見他兩腿雖然直立不動,前後胸和手臂上卻似有什麼兔蛇之類,隔著衣服在內爬行,尤其那條斷了的左臂,還有半尺來長的斷樁,在裡面顫搖更急,知在運用全身真力勁氣,現時不是顯硬功夫的時候,定施展輕功中「旗花火箭」的身法,「旱地拔蔥」,通身筆直,往上硬拔。這種功夫為練習輕功紮根基的要訣,學習劍術也是必由之路,全以快慢高下來定功夫深淺。到什麼火候一望而知,絲毫不能取巧藏拙。敵人想系斷了一臂,身子又沒自己輕捷靈活,知照适才的樣,在石人頭上縱躍飛越,必比不過,又以為自己年小就肯下苦,用這種功夫也為年歲所限,不能到家,想來個硬的顯顏色。他卻不知自己生具異稟,才四五歲便能手攫飛鳥,又承恩師師叔傾囊相授,無論哪一種的功夫,所走都是上乘道路。彼時因師父不久就要化去,許多技能同時並進。

  這類功夫雖只練過兩三年沒有間斷,仗著生來身輕氣勁,恩師又賜服了兩次靈藥,已練夠六分火候,加以這些年來,稍一得暇仍就溫習,根基早就紮穩,每練必有進境,估量還可應付。不過這廝斷了一臂,還敢用這功夫出場,口裡又出狂言,必有過人之處。自己終沒到那火候純青境地,還是不可小看了他,一任對方運氣,一言不發,只把雙目覷准他的手腳,看他如何往上拔起。

  斷臂丐看出對頭雖然年幼,大是勁敵,口雖怒駡張狂,暗中也自留意,惟恐一個失錯便把英名掃地。站在那裡,先把真氣運行一遍,然後緩緩沉練,一齊運到右臂掌上,蓄勢待發,自然耽延了些時候。這一來,休說黑摩勒看出他功夫尚未精純,便連旁觀諸人也覺他對著一個小孩盡力做作,太已失態,便能獲勝也不光鮮了。

  斷臂丐在丐仙呂瑄門下最是性躁,又在雲、貴各山寨中往來多年,一意孤行,從未遇見敵手,最後做了兩年山酋,惟我獨尊,染上好些野性,益發暴烈,自尊自傲;加以生平好練,肯下苦功,永無間斷,日有進境,除丐仙一人外,誰也沒放在眼裡。不想日前一時高興,見黑摩勒資質甚好,心想能收這徒弟倒是不錯,只命人傳了幾句話,人家便尋上門來,而且事前一些佈置全未使上,派出的人全都受挫碰了釘子回來。怒火上升,立息收徒之念,正待將黑摩勒擒來處死或是毒打一頓解恨,忽然有人傳話,說起對方來歷,竟動不得。無如話收不轉,惡氣難消,只得和眾同門說明,好歹也是稍壓對方銳氣,給他吃點小苦才罷。眾人攔不住,只得言明:大家置身事外,任其獨上。

  這時卞莫邪已然先走,斷臂丐等了片時不耐,也趕了來,把對頭另引得一個地方,以免被人撞散。原意自己不比適去七丐,小孩任他經過什麼高明人傳授,打著必勝之想,及至親臨一試,黑摩勒的硬功真力雖不會比得上自己,輕功造詣似已伯仲之間,並且決沒他縱躍輕靈,那麼俏皮好看。功夫就比他強,也只能算拉直,不能算占上風。深悔适才不該心存顧忌,和他文鬥。頭場休說是敗,只是平手,面上就掃了光彩。本就心煩,再看旁立諸同門神情,對於敵人大是贊許,自己運氣時卻在暗笑,越發憤怒,勉強將氣沉壓下去,終是不能凝練純一,已挨了好些時候。

  其勢不好意思再為延遲,只得運用本門心法,將先運到手臂上的勁力真氣暗撤回來,導行全身,始而順著血脈筋骨徐徐循環流行,一個周天過去,又由緩而疾,以後越運越快,隨心所注,晃眼便是一周。五六周天又過去,才將右手掌平伸向上,緩緩提向腰間,倏地將周身之力運向手臂,掌心猛的朝下一按,真氣上提,身便筆也似直憑空自拔,向空中飛升起一丈來高,眼看勢衰,翻掌接連幾按,先後又淩空冒起六七尺高下。

  斷臂丐本還想再冒高些,無如這類功夫一面運用真力,還得提氣使其互抗,方能排空上升。休說氣散,稍失均平便即無效。先時暴怒氣浮,勉強凝練,其功不純,僅能到此為止,不能再上。自覺這是日積月累的真功夫,為武當劍術入門根基,對頭決難辦到,無須過於奮力,即此已足。念頭一轉,便把真氣一散,落將下來,仍立當地。

  黑摩勒暗中留神,見他落腳仍是原立之地,一點不差,心中也自稱讚,暗忖:這廝無怪狂妄,想不到剩了一條手臂,還有這好功夫。幸而自己生具異稟,又得恩師真傳,否則今日這輕功便須輸他一頭。卞莫邪入門較晚,和斷臂丐尚是初次會面。餘人雖是同門,因是一別多年,适才只見他做作可笑,也沒想到他功夫一點未丟,還有如此進境,俱都暗贊不置。

  斷臂丐緩了緩氣,瞥見眾人面帶驚異,益發得意洋洋,指著黑摩勒大喝道:「他們是我自家兄弟,不便說話。小鬼你也學過兩天,不會看不出香臭,憑良心說,比你那猴縱狗跳的花樣如何?這頭場你難道還不認輸麼?」

  黑摩勒也不著急,笑嘻嘻答道:「我為什麼認輸?第一,我原說輕功共練三次。才練兩樣,你就搶上。我當你要一樣和一樣比呢,原來不過如此。難道我練的兩樣你一樣沒有照練,你只練了一樣,我還沒試,就硬派我輸,哪有這種情理?我這人素來慷慨,決不和人狡賴。我知你吃了殘廢的虧,先練那兩樣你練不上來。我如叫你照練,又顯我好人欺負殘廢。這樣以前我算白練。事從新起,則當我讓你先練頭場。不過你是一手,我是兩手,我不值學你的樣。我且再練一回,請諸位朋友公斷吧。」

  斷臂丐最恨人道他殘廢,無如驕敵過甚,對頭還沒照練,話先出口,白受挖苦,還不出話來,氣得獰聲怒喝:「黑小鬼休要說嘴!等你練上來了再說。」

  黑摩勒哈哈笑道:「那是自然,要不怎麼叫對比呢?身法不同功夫同,好歹也等練上來了再說。盡吹大氣有什麼用處?」

  說罷,走向前去,從容指他說道:「你的功夫也實不差,我早看明白,只是氣浮一些,人又大夯。果真照你那樣,遇上敵人,不等你氣運完,身上早有好幾處記號了。這是你的短處。」

  斷臂丐不知黑摩勒故意慢條斯理說俏皮話,實則暗中也在運氣,準備一起就起,聞言怒喝:「小鬼再說閒話,我就和你硬上!你益發難討公道了。」

  黑摩勒笑道:「你先不要生氣,你還有長處呀。第一,你起落都在原處,大約連腳印都不會差。第二,腳底下土已被你上時硬力踏酥,下面已然陷有兩個很深的腳印。我先給你說出來,免你少時說嘴。」

  斷臂丐道:「你明白就好,盼你能照樣練上來。」

  黑摩勒又道:「你總是忙,我話還沒說完。休看我誇你,壞也壞在腳印上頭,所以你的功夫這輩子莫想到家。輕功主氣,硬功主力,各有成就,怎可混在一起?你這樣力勝於氣,彼此不能相抵,所以不能拔得太高,上到空中也是死的,無法變化,遇見比你高明的人立時吃虧。我如學你,不也差麼?這個恕不奉陪。要比硬功另來,沒的叫明眼人笑話。我年紀輕輕,還想做人呢。」

  斷臂丐再也忍耐不住怒火,厲聲暴喝:「小鬼只管耍花嘴,到底練不練!」

  黑摩勒笑道:「說練就練。以為像你那樣裝腔作勢,一點尋常功夫要做好些醜態麼?大家看好了,我這是開口功,不怕說話散氣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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