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六八


  虞德道:「現時他也深知花家難鬥,只盼祖父為力,並沒有要孫兒和章世叔做什險事。說他輕浮沒品,許是不錯,心並不壞,祖父放心好了。」

  隨將錢複與陳業的信索去,往見馬琨,告以祖父日內即往北山相機行事。馬琨己恨錢複,此時本是做作,再一看信,越發愧忿。

  原來錢複在花家失陷的頭一天,已覺出馬琨膽小畏事,言行不一。及至晚來去見查洪,仗著年少氣壯,豁出性命,一味硬上。雖然投了查洪脾胃,略吃苦頭便罷,沒受重傷,可是查洪咬定錢應泰親來賠禮始能放人,將他交與苗秀,帶去困在花園以內。本來安居無事,偏生錢複性暴,不知身落人手,四面皆敵,萬逃不出,見居室清靜,看守人只是兩個執役童子,以為逃出容易。到了夜深人靜,將二童打倒綁起,越牆逃走,走沒幾步,便被花家山口守望黨羽發見,一聲信號,人便雲集,幾個照面立被擒住。第一次逃走,女鐵丐花四姑還愛惜他,不曾動火,只把他受人愚弄之事說知。因此對於馬琨,逐漸想起懷恨。及至待了幾日,實待不住,又起逃意。花家對於錢複視若嬰童,知道羅網周密,決難逃脫。除告誡他不許私逃,再逃捉回便即無幸外,並未十分拘束,園中各地均可自在遊玩。

  這日錢複正煩急間,偶登假山遙望,見牆外不遠有一草垛,忽然想用調虎離山之計,夜裡又把看守人綁起,盜了苗秀所用刀鏢,越牆逃出。先往垛上縱火,然後覓地藏起,等人往救,再行乘隙逃走。那晚恰值風高月黑,轉眼光映重霄,火勢彌漫,連後園房舍一齊引燃。花家果然慌了手腳。錢複見人多忙於救火,暗幸得計,一路蛇行鷺伏,往山外逃去。不料花家久經大敵,臨變一絲不亂,得報便知是他所為。一面令人救火,一面暗中派人去往各出口堵截。錢複逃到山口,伏兵忽起,知道這次擒回必吃苦頭,情急拼命,連用鋼鏢打傷了三四個。

  眼看可以突圍而出,猛覺背上奇痛,周身發麻,不能動轉,等被擒住才看出是老刺猖查洪突然出現。回到花家,那火救到天明才滅。老花婆年老吝財,不似昔年慷慨。雖未用刑拷打,卻是怒極,把錢複辱駡了一頓,說:「小狗不宜好待承,燒的房舍什物,等老狗回來領人時,定令加倍賠償!」

  一面把人困在山石洞裡,外有鐵柵封鎖。衣食起居如常,只能隔著柵門和防守小童說話。看看當前園景,一步也不能走出,這已夠受。還有被擒時,被老刺猖用了分筋錯骨法,下手又重,脊骨本已受傷,老花婆忿怒之下只顧亂罵,忘了解開,容到想起,已過了兩三個時辰。如今背脊常痛,氣血凝滯,又生背瘡,痛得眠食不安。自又負氣好強,不願找仇人醫治瘡傷,越來越重,痛苦萬分。

  直到日前,虞幹探明底細,入園看望,見錢複面容消瘦,忍痛流汗。背人詢問,自述姓名來意,始行告知,夜來私往送藥。老花婆為錢複,本備有書籍筆墨紙硯,供他寫讀解悶,以示管教故人之子,未懷惡意。錢複早寫有一信,準備買通守童,代為送出,恐有差遲,延未敢發,便向虞幹哭訴,求其相救。一面在信上添了些話,托其轉交陳業。除非自己遇害,只可照老花婆的話尋人解救,千萬不可使家中父母知道。即使父親日後回來,也只可說是遇見異人拜師,現已從師遠遊在外,惟恐母親懸念,故未實說。此外曆述馬琨平日如何引誘同玩,不肯用功,教他賣藝惹事,臨到出了事,又拿話激他上前,自己卻置身事外,去之惟恐不速。深悔當初不聽陳業之言,吃這大虧等語。

  馬琨看完一想,怪不得虞、章諸人看輕自己,原來聽了錢複之言。強壓忿怒,長歎道:「錢二弟真個小孩脾氣!他平日和我至厚,所以責備我也最甚。他只見我營救無信,以為置身事外。哪知這些日來為他受的苦呢?日久見人心,他既這麼說,如真不能將他救出,自有明心之法,總使知道我不是壞人便了。」

  章煥人最忠實,經虞幹一解說,馬琨做作又好,也就不再嫌惡。由此馬琨在章家長住下去。

  虞幹和花四姑原來相熟,曾和花四姑明說,自己和錢應泰是老朋友。他子在此,雖因所行不善,不便求情放他,但應常來看望。錢複的瘡傷,也是虞幹和花四姑說了,才行延醫診治。自馬琨到後,又連去了幾次。因見錢複終日煩躁,忿急成病,日漸消瘦,氣惱過度,瘡傷也是時發時愈,恐他少年人氣盛心厭,因而傷生,便向花四姑婉言勸解,說錢應泰歸期遙遠,小娃兒家,何必和他一般見識?況已折磨些日,意欲將人領走,等錢應泰回來,必令其登門負荊。

  至於燒毀的房舍財物,由己先代賠墊。花四姑始而推在查洪身上,等虞幹二次勸說,恰值花家來了錢應泰兩個對頭,花四姑受了慫恿,不但未允所請,反而口出不遜,說了好些不中聽的話,兩下幾乎變臉。鬧得虞幹也不能再去花家看望。想要硬來,又以花家黨羽雲集,人多勢眾,萬敵不住,只得罷休。過了些日,恐久不去錢複失望優急,冒著奇險夜往北山,暗晤錢複,明告以此時無法,非等秋後不能脫身,勸以耐心靜守,不可憂急。話完歸途,幾被花家察覺。幸得一異人暗助,才兔失陷。花家也有了警兆,沒料是虞幹所為,當是對頭人山訪聽虛實,防備漸嚴。

  馬琨在章家,總算已知利害,還能安分,未出什事。光陰易過,一晃經秋。這日虞幹得那異人相助,又往花家訪看。錢複已是骨瘦如柴,問知花家自從虞幹失和去後,相待日酷。有一次苗氏兄弟陪了兩客來看,俱是錢應泰的對頭。免不了指著錢複,大罵數說。錢複自覺給老父丟人大甚,怒極欲和來人拼命,無奈鐵柵堅牢,折毀不能,平日多吃對頭來頓譏嘲。行時怒說,此時錢複已是花家籠中之鳥,不與一般見識打落水狗。只等老錢到來,向花家磕頭賠禮之後再行處治,非令老賊絕後不可。錢複見來人年老,相貌仿佛像是孿生兄弟,疑是昔年父親的大仇人,福建名武師林飛虎、飛彪兄弟,連聲怒喝:「老賊留名!小爺只有三寸氣在,果不與你們這般狗男女甘休!」

  來人連理也不理,便被苗氏弟兄勸走。後來盤問看守小童,必是林氏兄弟,想起所受屈辱,憤不欲生,一場大病,幾乎危殆,近日方始痊癒,人卻憔悴異常。隨說花家來了不少黨羽,不時同了苗氏兄弟來園習武。老少人等個個狂做異常,迥與初來時神情不類。因已秋深,算計陳業將回,盼望愈切,再四位求虞幹和那同去異人相助。虞幹去的一晚正是苗秀壽日,花四姑設筵慶賀,連日各地新來人多。值天陰雨,錢複所居山洞偏於園中西北山腳下,地甚僻靜。二人便由洞後削壁飛落,一到,先由那異人將防守小童暗中點了啞穴,走時才行解開。二童本已入睡,有一個醒的,也當夢魔混過。假使錢複能夠攀越那洞後百丈高下的危壁,便毀柵將人救走也是易事。

  花家這次本來不會警覺,同行異人偏行痛恨花家當晚剛到的黨羽小飛燕吳祿,先助虞幹援上危壁,重又設詞縱落下去,暗入客廳,將吳祿喚醒點倒,用刀挖斷腳筋,仍由危壁逃走,因此將鄰室黨羽驚動,追將出來。仗著藝高人膽大,上下危壁捷逾猿烏,敵人又誤以為後園無路,齊向園外山口一帶追逐,沒被追上。可是花家能手甚多,事後一查問,便知敵人來路不由山口。鬧到天明,終於發現泥中腳印和壁上痕跡,百余丈高的峭壁,來人竟能上下自如,又驚又怒,總算沒想到錢複身上還是幸事。異人下手時戴有面具,吳祿是個淫賊,仇敵大眾,也沒斷定仇人是誰。花家自覺丟人,一面給吳祿醫傷,一面加緊戒備。除了手下徒党,連外來賓客中能手俱都派了職司,晝夜巡守,插翅也難深入了。

  馬琨聞說,方恐錢複憂急病死,自身脫不了干係。每日愁急,無計可施。陳業忽然趕到,好似一切均已前知,徑住章家相陪。略間前情,便同往南明山去。行時虞幹深知南明老人厭恨錢應泰,並已立誓不見外人,不問世事。明求必然不允,反倒絕望,只有出其不意,將老人刻有山居的竹牌信符盜出,立即趕往花家向老刺猖要人,或者還能有望,便對陳、馬二人告以機宜。馬琨為表義氣,立拍胸脯,身任其難。不料竹令符又被小鐵猴侯紹取走,白吃了多日辛苦。想起北山群丐講理會期在即,花家如勝,至不濟還可熬到錢應泰回來,忍辱領子,否則林氏兄弟恨錢應泰入骨,又有老賊應使絕後之言,見勢不佳,必對錢複暗下毒手。

  為此惶急萬分,明知侯紹難惹,但也無法,只得尾隨下去。本商量將牌盜到了手,立去金華北山,救出錢複後即行奉還。以侯紹為人,這類事如與明說,未始不可暫借一用。偏生膽小怯敵,又恐江湖上入多通聲氣,事由侯紹口中洩露,立成畫餅。這一起意偷盜,累得馬。陳二人白吃了許多的虧。最終雖然將牌偷到手,又吃黑摩勒截住奪走。侯紹見黑摩勒手持竹牌,誤以為有心作鬧,一把奪過,正在埋怨。黑摩勒忽然省悟那盜牌的紅臉少年尚在林內,連忙追入,人已逃走。歸途各敘經過,侯紹才知黑摩勒和江明也是追賊的,只不知這兩少年盜牌詳情。

  侯紹隨說:「昔年曾和錢應泰相識,擒到馬琨以後,經他哀求苦告,也就放了。不想他同伴陳業回來,將牌盜去。其實借他一用無妨,就此被他盜走,卻是丟人不起。何況我還要用它應急呢!」

  江明便把樊秋走時情景對侯紹說了。侯紹喜道:「照此一說,他既和老偷兒作上對,沒個交代落場是不會來了,何況寶物又被令師攜走了呢。這南明老人的竹令符暫時已無用處,還是拿去還他,以後要用再借的好。那盜牌少年正是陳業。」

  黑摩勒天生俠腸,先受他騙也頗有氣,及聽侯紹將馬琨口裡所得大概情形說出,不由感動,覺著陳業為友義氣,又想起适才受擒時誠懇之狀,忽然心動,笑道:「四叔現既無用,我看陳、馬二人甚是可憐,何如成全他們朋友義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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