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六七


  兩老姊妹俱都記著夫仇,巴不得子侄能知上進,只囑咐去時多帶銀錢衣物備用,最好能令錢複回家一行。馬琨只得推說:「世弟因在西湖會見好些名家,深感自家本領不濟,曾立大志,不等學有進益決不回家。己曾勸他數次,至快也須等到冬天,把所學根基紮穩才肯回來。大約過年時總回家的。」

  一番鬼話,雖將母、姨二人哄信,但是錢複失陷以後音息全無,為日已久,欲往窺探,又覺膽怯。已說在杭從師,其勢不能在家久停,出門又沒個待處。陳業複元尚須數月,錢應泰和陳松新疆養傷之事,不知真假。如在此時回來,更是糟極。越想心越煩,勉強在家中住了數日,決計仍往金華尋人,碰碰運氣,也許得到一點門路。當即向乃母取了銀兩衣物,起身到了金華江邊,擺渡過去。

  馬琨求救之人,一名虞幹,一名章文豹,俱是當年江南有名武師。前番往訪,章文豹山東訪友未歸,出已三月;虞幹更是出門多年,從來未回家一次,有時托人帶信,也未明言身在何處,家中只有老妻蠕媳撫兩孤孫虞德、虞厚,年雖十三四,向不出門,什麼話都問不出來。想了想,還是章家比較有點指望。誰知到後一問,笑面虎飛叉章文豹已早到家,偏是身染時瘟,不能見客。馬琨原料章文豹也不是花家對手,出力無望,只想由他指點門徑,便將自備禮物送上,假說奉錢應泰之命前來看望,有話面陳。

  待了一會,文豹長子章煥出來,接到裡面。馬琨見章煥生得一表人材,英氣勃勃,料非凡庸,便背著人宛轉說明來意。章煥聞說與花家結怨,人已被困多日,沉吟了一會答道:「家父實是病重不能見客。家父能了的事,小弟一樣能了。不過此事十分棘手,尤其花家老太婆近年似想重整旗鼓,一意孤行。她雖令你尋人說情,事隔多日,保不又出變故。虞世伯與錢世伯,當年刎頸之交,一向隱居江邊,你可曾尋過他麼?」

  馬琨聽那口氣,虞幹在家,有心不見外人,假說尚未去過。章煥笑道:「家父常說虞世伯本領高強還在其次,第一是機智絕倫,加以交遍天下,南北各省到處都有知交,就許花家和老刺猖都能賣他一個情面。只惜歸隱故鄉之後便洗手杜門,專一教養兩個孤孫,不問外事,見他難點罷了。你就去未必能夠見著,他長孫虞德倒常和我來往,你可住我家,等我著人請來,先請他探一探老人家的意思再說。」

  說罷,招呼下人為馬琨安排住處,往外走去。

  馬琨聽說要請虞德到來,頗悔先不該說未去他家的話,方想措詞挽轉,章煥人已走出。隔有片時,章煥同了虞德走來,馬琨前本見過,忙起招呼。各自敘見之後,虞德笑對章煥道:「我說是這位馬叔不是?」

  馬琨見章煥此番回來,神情沒有初見時親切,以為先說假話之故,忙賠笑道,「上次曾往虞世伯家求教,沒有見著。這回還未登門,不知世伯可在家麼?」

  章煥道:「虞世伯歸隱了多年,怎會不在家中?只不肯見無聊的人罷了。我已將大世兄找來,你什意思可對他說。家父正該吃藥時候,我須進去,停歇再會。」

  說罷自去。馬琨知他不快,但也無法,便和虞德商量求助。虞德道:「馬叔上次走後,家祖曾往北山。大約聽了什閒話,家祖是不會見你的了,去也見不到。章世叔這人說一句算一句,只答應過,多不情願也無反悔。既允你暫住在此,最好不要離開,免得再來時無人容留。花家人多勢眾,沒個落腳之處易吃他虧。」

  馬琨聽出兩家均對己不滿,好生不解,便用甘言套問就裡,虞德人頗爽直,笑道:「你說花家是對頭,當然不說你好,這話也對。但向家祖說閒話的不止花家,還有別人呢。不過家祖總看老友情分,雖不見你,仍就盡心。先去北山,只聽老太婆說起錢世叔因為性情倔強,差點被老刺猖弄成殘廢,又不合屢次想逃,以致沒法待承。本人並未見著。前日乘便又去,在花家住了一日,還帶出一封信來。那信是給一個姓陳的,家祖因他再三求說,此事不能讓他家中老人知道,姓陳的又不在此,無處投遞,只得暗中托人照料,靜等姓陳的來了再交,如今信還在我家呢。事情不過如此。聽家祖說。除了姓陳的來,簡直誰也無法可想。就肯見你,不也無用麼?」

  馬琨便說:「陳業是盟弟,同為錢複之事奔走,現在友人家中養病,約須交秋始能痊癒。自己惦念錢複,迫不及待,才趕了出來。那信想必於己有關,可否交己帶去,或是借來一看?」

  虞德道:「我起初聽說,也覺馬叔不對。今見馬叔行徑,並非無情無義,就此置身事外,可見傳言太過。那信上原提到你,等我回去和家祖商量再說吧。」

  馬琨聽虞德口氣,花家起釁之事似已盡知。錢複單給陳業一人寫信,明有怨望,信上所提料無好話。否則虞氏祖孫也不能如此見輕。此時如經己手將錢複救出,或是讓人知道自己曾出死力相救還好,不然錢複已悟自己好刁無義,到家向父母一說,怎得做人?到處受勞受怨,事還不容不管,不禁愧忿交集,越想越難過,假意歎道:「聽世兄的話,定是錢二弟對我有什誤會。老世伯聽了他話,所以不願見我了。論和花家結怨,原是錢二弟和我起的。因他先拍了胸脯,不叫我們上前,又見花家勢盛,敵他不過,三人一齊陷住更不好辦,這才忍氣退出。這多日來,為了請人救他,千里跋涉,受盡苦楚,他反恨我,豈非冤枉?我們情同骨肉,他終年輕,心跡是非,久而自明,這時且不去管他。我總盡我心力去做好了。」

  虞德原聽了乃祖詳說馬琨為人經過,見他仍自護強辯,忍不住笑道:「錢世叔不明白你的好心,我也明白。總之黃岡之行你要不去,什事都沒有了。」

  馬琨聽他連自己在黃岡丟醜的事都知道,好生奇怪,方要開口,虞德又接說道:「事已過去,不必提了。聽說花家還住有兩個會邪法的妖道,氣焰甚大。除非南明老人有信,人決要不出來,便家祖也是不行。如想盡人事的話,章世叔人最熱心,少時我代你把話說開,必能幫忙。試上一回,你看好麼?」

  馬琨一想,已成眾惡,連錢複都在懷恨。老錢只此一子,愛逾性命,言聽計從。老錢耳軟,為人險刻,如被說上兩句小話,以後母子二人休想存身。只有做些盡心盡力之事,使眾周知,以為異日相見之地,此外更無善法,便向虞德商托:但盼錢複獲解,任何勞怨譏嘲皆非所計。虞德畢竟年輕性直,馬琨又說得懇切,竟為所動,以為祖父所知尚有虛實,馬琨只是求好太過,粗心疏忽,以致招來重謗。

  一會章煥走進,虞德先把他拉向旁邊,力為解說。章煥是個直腸熱心漢子,又和虞德世交至好,也當馬琨諸多可原,心中去了厭惡,允為幫忙。因父病重,馬琨的事並未告知,就此未提。虞德隨回家去,又向祖父虞幹解說。虞幹雖然老成練達,明知馬琨不是善良,無如憐愛長孫大甚,又聽說馬琨為友實是熱腸,細一尋思,也覺好些俱似無心之過,便對虞德道:

  「他的事那日祝三叔和我說過,已盡知悉。避重就輕雖不義氣,也算是人之恒情。陳業黃岡之行本可如願,他偏執意隨往,誤人誤己,爭功好勝,全出私心,也可原恕。但他好友被困,自身剛得出險,便往一娘家調戲少女,似此為人居心還堪問麼?我看此人終非善類,見決不見。錢世叔人雖稍差,總是多年老友,他老來隻此一子,萬無坐視之理。起初只是一時閒氣,便我也能將人要出。無如此子性情忒急,老花婆早把話說明,明知無濟還想逃出,已覺輕率,更不該在人追急之時放火泄忿,打傷花家好些下人。

  此時花家非錢應泰親自登門負荊,賠還所燒之物,當眾施責,不肯輕放。除卻南明老人和莫老親來硬要,直是休想。我如下手,未始不行,偏又身家在此,後患堪虞,不能輕舉妄動。我也不是不管,一二日內便去花家相機而作,能救出更好,只此子不再生枝節,陳業回來,或是等到花家今秋群丐講理之時,也必出困無疑。事緩則圓,忙則憤事。信可帶與他看,使知利害。孫兒心好,切勿受他甘言誘激,輕往犯險。要知花家與去年孫兒去時不同,氣焰囂張,今非昔比。稍一不慎,便連我同丟大人,幹事仍是無補,不可大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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