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六三


  這時天交半夜,雨也漸住。來人武功實是不弱,按說剛侄還可應付,紅弟卻是稍差。么公脾氣,照例只許人一對一,不許倚多為勝,見來人只得兩個,便在旁觀戰,沒有上前。所幸路生天雨,來人久聞家祖和麼公威名,自覺深入重地,勢孤境危,不免有點心慌膽怯。剛侄又刁又狠,和他動手的一個,才一照面便中了一三棱刺,和紅弟換了個,才得打個平手,整打了一個更次,未分勝敗。賊黨後面還有一個望風的不曾過澗,聞得對崖同黨喝鬥之聲,情知不妙,忙即歸報。老賊原在附近等候,因後來這兩個俱是他的好友,路過相訪,自告奮勇前來,如若失陷,丟人不起,得信情急,忙即率眾來救,準備與么公拼命。剛到澗邊,正待喝罵,向么公叫陣,恰值三家叔回家省親,還和一位姓甘的老前輩同來。因在路上管點閒事耽擱,到晚了些,恰好遇上。

  同時么公見紅弟、剛侄久未得手,也自不耐。又聽先擒那賊供說,賊頭近聽愛妾兄妹之言,說我們近年屢屢恃強欺人,與他為難,兩雄不能並立,必有一傷,與其等將來吃了大虧再破臉,何如乘他隱藏逃人,其曲在彼之際,和蒲氏祖孫分個高下。能將蒲家轟走自好,不能,索性棄了這裡,併入老巢,日後再打報仇主意,也倒省心。老賊耳軟,竟信枕邊之言,連日四出約請能人,不是同黨中還有幾人持重作梗,早來犯了。今晚決定先探逃人下落,以定計較。就你二位不是我們救走,人早出山。因他手下已被么公連傷了幾個,怎麼也要撈回一點面子才罷。反正仇怨已結,便將紅弟、剛侄喝退,空手上前,將來人一齊點倒。

  「甘老前輩和雙方都是熟人,先遇老賊,問知底細,硬行出面打圓場。老賊久知三家叔不但自身本領高強,又精劍術,尤其一些師友俱是當世最負盛名的人物,真比麼公還要難惹。他不知三家叔每年必定歸省,只聽說出家入山,從師學劍,永無歸期,想不到會在此時回來,如非有甘老前輩同行,當晚這老賊定吃大虧,弄巧身敗名裂命都不保。起初只當家祖不會管這類閒事,來和麼公拼命,也只憑著一時盛氣,原無把握,只已率眾來到,不做也得做。到時心中恐已發寒,再見三家叔,自然越發氣餒,巴不得有人出頭解圍,立即買了面子,說了幾句場面話。意思仍想查問人在這裡也未,不交出也行,至少必須說出來人姓名來歷,看是他仇家所差不是。

  三家叔不知就裡,但知老賊不會無因而至。他性情寬和,不輕與人爭持,又看朋友面子,與甘老前輩一同飛身過澗,見了么公,問知就裡,因明人不做暗事,已將二位來歷說出。告以實是路過,因賊黨故縱惡狗傷人,逼得無法,將狗殺死,現被么公救來,尚未痊癒。令老賊回去追究,如果所說不實,我們必將二人交出,不傷多年鄰里和氣。否則我們不能見死不救。濟困扶危,誰都應該。不但人不交出,還要令他處治他那無故縱狗傷人的賊黨。

  老賊素性多疑,本料定你們是他仇家所差,一聽不是,知我們決不會假,所說如實,情理上說不過去,只得認了晦氣答應。反是那被麼公點倒的二人不肯甘休,約我們下半年在一個地方相見,說了幾句過場話,徑和老賊作別而去。先擒小賊被三叔放掉,只家祖一層未對老賊說起。事情都推麼公和紅弟所做,總算交代過去。家祖得知此事,便令十五叔傳話,說三家叔午飯後尚須出山一行,正好送你。早點後,可往峰上去見陳兄作別,不必等到午後了。」

  馬琨聞言大喜,忙即感謝」。蒲青還要往下說時,馬琨洗漱早畢,覺蒲江一人枯坐外室,尚未禮見,笑問:「我們談得久了,十五叔在外,等我拜見之後一同領教吧。」

  蒲青低語道:「家十五叔性情古怪,難和生人投緣。最好不要理睬,由他去,也不可見怪,嫌他簡慢。他實是天性如此,只一處久,就自然好了。馬兄今日要走,何必白費口舌,我尚有事,不能奉陪。你只在房中,等吃完點心再出去相見,稍微請教,便隨他走。十五叔也是愛乾淨,昨夜一場大雨,現仍小雨未住,多好功夫的人,上半峰樓去,也難得不會弄髒的。我如非有事覆命,今日不該班,正好不上去,省得受十五叔的教訓。我是小輩,又沒法分辯,你沒上慣想必更難。要是一身水泥糊塗,怎見家祖?你可將我雨衣鞋帽穿去,到了上面一齊脫下,扔將下來。回時身上濕汙與否就無關了,三家叔又不在乎這些。」

  馬琨屢聽老主人生具潔癖,隨口謝了。時天還早,蒲青也是剛起不久,未用早點。依了馬瑉,不吃就去。蒲青說是不忙,自去端來點心,和馬琨吃完。出房一看,蒲江已早走去。蒲青取來雨衣鞋帽,與馬琨換停當,才見蒲江走來。馬琨禮敘之後,見蒲江年比蒲青略長,身材瘦小,二目炯炯,神光足滿,通身整潔,暗忖:外面雨還未住,滿地污泥,他衣服乾淨,還說打得有傘。這鞋靴怎會又新又乾淨,一點濕跡俱無?心中奇怪,便留了神。蒲青笑問道:「祖父早課未畢,十五叔就上峰去麼?」

  蒲江道:「可令他兩個先會面,早點無妨。」

  馬琨因有先人之言,自居後輩,執禮甚恭。蒲江只是冷冷地說得聲「走」,便當先出門。

  馬琨見他隨手在門外拿了一樣東西,跟出一看,乃是一長一短兩根木棍。長的一根,上面張著一個油布傘,一到門外便騰身平起,腳不沾地以手代足,鶴行鸞步一般向前走去,卻不甚快,才知靴鞋不濕之故。只不知那峰如何上法。回顧蒲青,揮手催行,忙擇水泥較少之處,一路縱跟趕去。一會相次到了峰下,繩梯已先懸在那裡。蒲江道:「我先上去等你。」

  說罷,將左手短棍往泥地裡一插,深入尺許,跟著身子往上一起,輕輕落在棍頭之上。隨將傘放落少許,成了活的,不會撐滿,然後一手握著傘軸,一手握柄,倏地一收一放。下面單足在棍頭上一點勁,人便淩空直起。上到三丈來高,勢子一衰,眼看快要下落,蒲江又將右腳踹著左腿,身子一屈一伸之間,手中傘又是一收一放,人更高起,接連兩三下便飛向峰上,不見人影。耳聽峰腰上喝道:「你就上來好了!」

  這類五禽輕功,馬琨雖常聽師父說天山狄家叔侄弟兄俱精幹此,但是運起來,也只平地飛身到了空中,只能在停處顯些解數身法。前後左右改道斜飛,至多作上兩個盤旋,上時快慢由心,除狄梁公已成劍仙,絕跡飛行,又當別論,如想節節升高,卻是萬難,蒲江身法雖與所聞不類,似這樣只憑一把傘便可平地升天,休說眼見,連聽都未聽說過。蒲青還說他本領不過比己略強,在蒲氏全家中比起來只算中中,餘人可想而知。哪裡還敢怠慢?聞聲立應,飛步往上便縱。

  那繩梯最下一層,離地也有丈許,大雨之後,泥濘土軟,又滑又粘,峰腰上更掛著好幾十道大小飛瀑,風一吹過便淋漓滿身,涼氣逼人頭面,氣都快透不出。馬琨又恐把衣服弄汙,越矜持越使不上勁,縱了兩次才到梯上,冒著積溜新瀑,援梯而上。梯是軟的,下面又沒系住,由峰腰上直垂下來,長而且厭,本來無風自搖,風勢再大,越發左右搖晃。中間好多處都扭結成條,無法解開,足不能踏,只得用手援上,有好一會才到峰腰石崖,崖口藤草附生,水泥雜遝,等翻身而上,通體已是水泥污染。因上時蒲江催喚,到了崖上,雨勢忽又轉大,見蒲江已早縱向樓門以內,一時疏忽,忘了蒲青之誡,冒雨往前便跑。快到樓門,還未走進,蒲江忽又跑出,低喝:「你快停步!這樣就往裡跑麼?」

  馬琨這才想起主人父子俱有潔癖,並且雨衣帽兜也還未往峰下扔落,不由臉上一紅,連聲道歉,自告冒失,撥頭往外便跑,才一轉身又聽蒲江喝道:「回來!雨這樣大,你就落了泥衣,豈不還是淋濕?」

  馬琨回身立定,進退兩難,不知何是好。蒲江仍寒著一張臉,指著左角道,「那樓角底下有一鶴棚,鶴早有事飛出。由那裡可沿樓簷進來,不走雨地,你可那邊去,將雨衣鞋套帽兜一齊脫下,再進門來好了。」

  馬琨賠笑道:「來時青哥叫我上峰時把雨衣拋下,想必還要穿著呢。十五叔有傘借一把用,好麼?」

  蒲江道:「叫你脫你就脫,哪有這些囉嗦!」

  說罷便自回身,先往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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