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六一


  蒲青道:「誰說不是?你走的那天早上,賊頭便到,聽說山內外追尋已遍,沒將逃人追上,不由暴怒。先還慎重,及至發下轉牌,分好幾路四出查探,有見過像馬、陳二位年貌裝束的沒有。回報俱是無人見到。這一帶地僻人稀,生人走過,極為觸目。如已逃出山去,萬瞞不過人的眼目。陳兄負傷,在賊家強索食物時,又吃小賊婆看去。豺狗爪牙毒重,只一皮破見血,多麼結實身子,縱然傷輕,也難逃出百里以外,尤其對時必死,只我家所配靈藥能夠起死回生。

  這一來,斷定人被我們救來,以為祖父不會再管閒事,定和上次所救受傷人一樣,又是么公救下,向祖父討藥解救。始而打算先打招呼,以免和上次一般,硬向他討情將人放走。先命人來說,逃的是他生平大仇敵所派奸細,為了調戲他的美妾,為狗所困。後將兩條訓練多年萬金難買的異種猛犬殺死,逃來此地,務請看在多年鄉鄰情面,將人交他,或是自行放出,由他自捉。捉不到拉倒,捉到只要問明不是仇敵所差,也就放脫,決不加害。」

  「你想么公嫌惡他們已非一日,正熬不得,如何有好臉嘴?陰陽怪氣,真真假假,把來人挖苦一頓。來人識得厲害,沒敢惹他。回去不知怎的,會換了個冒失鬼來。么公始而不認人在山裡,繼又答說:『譬如人在山裡,交你太失面子。我姓蒲的生平沒吃過這虧。如由我放,你們不說捉不到拉倒嗎?那就譬如捉不到好了,尋找作什?』來人吃他時有時無,瘋瘋顛顛,氣得沒法,情急拼命,中了誘敵之計,追將過來。不知么公用什方法,來人才走上橋頭,木橋倏地揚起,人便失足下落,偏又吃一根細麻繩套在腳上,吊在半懸空裡。麻繩太細,如若用力上援,非斷不可,落下去便粉身碎骨。尤其么公養的那只小花貓,也跟著淘氣,扒在橋上,那人一動,它便用爪亂抓麻繩,嚇得那人不敢再動。還算學過一點輕功,提穩著氣倒吊在那裡,上下不得。么公便叫花貓陪他,自去石室中睡午覺。」

  「直到下午,賊黨見那廝久出不歸,著人尋求,仍是幹看著急,不能救他上岸。那寬的澗岸,吊在當中,如用套索,人是可以套到,撞在崖上還不是死!無計可施,只得忍氣高喊,說好話。有好一會,么公才半理不理地走出,大罵:『這廝犯了昔年各不相犯之約!照理不是我們答應,他的人不敢過澗一步,和我們的人不是他先答應不能踏他寨門一樣。自己失信無禮,又沒本領飛渡,以為木橋放落,可以現成跑過。不料踏錯地方,橋自懸起,如非橋上有這麼一根逗貓狗玩的麻繩恰巧將他套住,掉在澗裡送命,你們頭子還當我害他的呢?自不小心,活該現眼,怨著誰來?我老頭子孤身一人,借住在堂兄家裡,村中沒有房子可住。愛這收放木橋的小房清淨,出入方便,暫住在此。

  除一隻小花貓外,室中並無一人。你問這廝,是不是自己罵人,硬要過來,橋自懸起,我老頭子可曾動過什手來?真要打也容易,我決不過澗來欺負你們。橋這邊又是我堂兄地界,他愛清閒,我在此只是借住,不能給他惹事,是人不是人都引了來。我先將這廝救起,不管你們人多少,我只一人,就在這橋上分個高下。還有那橋吃他一跳,壓住機簧,收放不得。須先把人救起,才能放平。你們躲向旁邊,省我過來時撞倒了你,又說我倚老賣老,以大壓小。』說完,人早站在崖邊,施展他老人家當年絕技,使一個『燕子抄水』的身法,腳登崖口,往對岸平穿過去,飛到中心,就勢淩空撈了那廝,帶將過去,同向對崖落下。」

  「這先後來的兩個,都算是賊黨中好手,本心還想人救下後,再拼個死活,遮遮羞臉。一見那麼寬崖岸,空身飛越已屬萬難,中途還將吊的人救下,挾起同飛,身子和箭一般平直。這等功夫,他們做夢也未見過,如何還敢動手?無奈賊頭法令太嚴,沒有落實頭緒,怎好交代?先一個連急怒帶驚嚇,目定口呆,忍氣吞聲;後一個又拉醜臉,假套交情,恭維麼公,說好話。麼公一味瞎說,也不說有,也不說無。

  二人軟硬全沒用上,含憤回去,由此連渡口帶附近一帶高處,便常有人在上往我們這裡窺探。沒有幾天,忽有一賊乘著陰天黑夜,由下流僻靜處用套索偷渡過來。你想么公是什等人物,入山又只渡口一條必由之路,怎能瞞過?吃麼公一下擒住,制了個半死。因見來人寧死不說何人所差,是個硬漢,料是為友而來,本非賊黨,做戒了幾句將他放掉。么公手重,那人回去縱不殘廢,也須將養些時。賊頭屢失面子,恨人骨髓,只不過心中顧忌,沒敢十分叫明罷了。」

  馬琨一聽,事正緊急。以蒲氏祖孫這等本領,對於賊黨尚未輕視,仇敵厲害可想而知。細查主人對待陳業好似十分關愛。否則照蒲氏兄弟語氣,蒲老早已高蹈,不問世事,如換別人,只管遇上,也不肯仗義援手,決不會如此盡心盡力。連蒲紅次早出走,都似於此有關,不是偶然相值。明午見了陳業,就他不肯吐露,也可看出兩分。自己久留在此終不是事。他如真和主人有什淵源,硬教他轉求主人,勉為其難,好歹先把自己護送出去。一則省得強敵嚴伺,夜長夢多。一旦露出破綻,彼此都有未便。二則錢複被困日久,母姨均不知情。雖然獨自回去無什效力,到底師父也還有些老友。這次回去,給他一個病急投醫,亂鑽亂闖,是知道的地方,挨次尋遍,也許能夠尋出道路。天下事難說,萬一湊巧將人救出,豈非絕妙?怎麼也比枯守這裡強些。主意打定,便向蒲青打探出山道路,可有什隱秘捷徑無有?

  蒲紅笑道:「馬兄想拋了陳兄獨自抄小路逃出去麼?怪不得有人說你和陳兄雖是一盟結拜,心志迥乎不同呢。」

  馬琨吃他道破心事,索性老了臉皮答道:「並非不顧朋友,臨難先脫。只緣家中尚有急事,家母獨居山中,盼歸甚切,好些難言之隱。便此次誤走山路,也為心急回家之故,不料求速反緩,惹下這場禍事。如非祖大公和賢昆仲仗義相救,豈能倖免!如今敝友傷重難行,外有仇敵環伺,本不應即時離去。無如家中之事,關係更重於此。明知此行險難甚大,無奈事情急如星火,也說不得了,心跡久而自明。敝友歸心之急更勝小弟。事情本應奉告,只為丟臉之事羞于啟齒,現時又系敝友一人主持。前者已為小弟心粗糊塗延誤至今,不堪再誤,所以未便明言。實不相瞞,小弟身雖在此,每一想到家母和那急事,心便如刀割。兄久居在此,不特山路熟悉,更有家傳絕藝,令祖老大公更不用說。好在敝友托庇府上安如泰山,小弟留此並無益處,如蒙鼎力設法救助,使能起身回家,感謝不盡!」

  蒲青聞言,只望著蒲紅微笑。蒲紅初聽時面色似稍不快,聽到後來方始轉和,笑答道:「賊党與我們居此山中年月差不許多。家祖入山,算來還在他後。縱有捷徑,雙方俱都熟悉。此時防守正嚴,要想偷渡陳倉,如何能行?明走倒可。他和我們邪正不能並容,只不過他們惡行雖著,本山只供屯糧之用,素少劣跡,又知敬畏,才得容忍至今。本來一水一火,無所顧忌,也不怕他那些埋伏堵截。

  一則家祖說反正他們今秋俱當遭報,樂得聽其自生自滅,何苦多費手腳?二則馬兄的事雖然未說,小弟年輕愚直,有口無心,不怕見怪。以馬兄行徑,獨自回去不特無什效果,或者還要因而多事都說不定。最好稍安勿躁,等陳兄傷癒復原同行穩妥得多。荒山僻野難留嘉客,馬兄行意已決,自然未便強留。我們既能延客人山,自會送客出去。且等明午見了陳兄,從長計議。如真非走不可,愚弟兄自會稟明家祖,或明或暗,總使馬兄平安出境,渡過一切難關好了。」

  馬琨聽他語多譏諷,錢複的事也似知底,雖然有些難堪,且喜如願以償,居然允將自己護送出門。蒲青並無異言,可知實能辦到,乃弟所說不是大話,不禁寬心大放,暗中欣幸己極,也無心再計及主人話中有刺,沒口稱謝不迭。

  正說之間,忽聽中屋外間有人叫門。蒲青出門,一會端了一個提盒走進。蒲紅急問道:「送東西的是剛侄麼?」

  蒲青把頭一點,蒲紅忙即追出,推門喊了兩聲,並無回應,進房埋怨道:「我正想見他,哥哥怎不把他留住?同玩一夜多好!」

  蒲青道:「我怎沒留?他偏仍咬定那晚的話,說在平日我們不要他,還賴在這裡呢;今夜卻不願進來。隨便吃酒閑玩,不好拿出長輩架子強逼,外面雨大,周身通濕,只得放他走了。」

  說時,蒲紅已將提盒打開,內裡裝著兩隻新蒸就的風雞和大盤熱氣騰騰的筍肉包子。馬琨瞥見盤底壓著一個紙條,上寫:「侄兒不願見那人,今晚恕不奉陪。明天想到西山口逗老兔子,紅叔當有此膽智也……」

  底下還未及看清,已被蒲青一手拾起,略看了看扯碎,塞向字紙簍內。

  蒲紅正撕風雞,沒什留意,笑問:「剛侄又有什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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