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五九


  說罷,蒲紅當先往內跑去,隨聽上樓之聲。蒲青跟著讓客入門。馬琨看他弟兄二人一快一慢,好似有什話要先向乃祖報告,故意延挨神氣,測不透是何用意,只得聽之。樓內陳設極為精雅整潔。樓下一排三間,大房兩明一暗。明間左角有一小門,進門一邊是上到二層的樓梯;一邊是兩間通連的小房,臨窗設有爐灶,似是童僕居所,到處燈光朗照,只不再見什人。緣梯上樓一看,除樓梯口一排小房外,因是倚山貼崖就著地勢建成。上一層崖石恰往裡面縮進,於是前樓也往後展,本就大了好些,再加此為主人登臨養靜之所,生性又喜歡爽朗,將三大間樓房一齊打通,只靠右面用湘妃竹鑲嵌成一個玲瓏剔透、樣式精雅的隔斷,以作點綴。全樓四面皆窗,稀落落十餘件桌椅幾案,多半傍窗而設。當中幾乎全空,比起下面一層更是寬敞。明燈四垂,亮如白晝,哪裡也是乾乾淨淨的不見一點灰星。加以地居峰半,青山排闥,明月當窗,自樓頂以上直達峰頂,遍生虯松古樹。樓左右隙地又栽有不少修竹,偶然清風吹過,黑影交加,松竹互喧,如引洞蕭,景物端的清幽絕俗。

  馬琨方自入門,暗贊「好地方」,蒲紅已由隔斷內現身迎出,笑道:「家祖剛給貴友上完藥,現正洗手,一會就出來。請這邊坐吧。」

  隨和蒲青邀了馬琨,同往右壁竹椅坐下相候。蒲紅又在旁幾上端過三杯茶來待客。馬琨自進門起,處處留神,見兩層樓房雖不能算間間走到,但全樓地方問數隻此,門戶又皆洞開,偏不見陳業蹤跡,多生疑慮。細查那湘竹隔斷,除兩頭貼壁處各有書畫隔扇外,餘均半截,孔洞空靈,人在裡面行動均可窺見,似與外間一般大小。適在樓下還聽老人樓上相喚,怎麼蒲紅由裡走出,卻不見乃祖人影?主人既把自己延向右壁遠處落座,可知不願來客走近,其勢不便向前窺探,到底隔斷裡面是否還有暗間在內?主人形跡詭異,諸多可疑,事尚難測,不在事前查探出一點端倪,終覺放心不下,老提著一個心,無計可施。

  其實馬琨也是驚弓之鳥,私心太重,平日在自刁狡,臨事則迷,只管盤算利害,全不想對方何等人物!正主人不說,便蒲氏兄弟也非對手。如有惡意,何必還費這許多事?不過陳業剛才救醒,一息奄奄,語多不詳。主人又是一個智慮周祥的老輩,故交情重,惟恐處置不慎,以致平添出這些周折。就看馬琨不起,既然伸手,也必救人救徹,並無他意,卻害馬琨獨個附會猜測,疑心生暗鬼,越想越左,白白提心吊膽,著了好些冤枉急。

  他這裡神志不甯,蒲氏弟兄也漸看出,暗中好笑,互一使眼色,又吃馬琨覷見,心裡越毛,正在憂急出汗,瞥見隔斷內有,一人影晃動,跟著款步走出一個長身鶴立的老頭,蒲氏弟兄隨即起立。馬琨見那老頭生得長眉秀目,面白如玉。稀落落三絡鬍鬚長垂飄胸,根根見肉,又黑又亮,貌相甚是清瘦。一身葛中野服,芒鞋布襪,淨無纖塵,直似畫中人物。知是村主蒲蘆,以前雖沒聽師長說過,照著當晚經歷,對方決非庸流,不等蒲氏兄弟引見,趕即搶前跪拜,口稱:「村主老前輩在上,後生小輩馬琨拜見。」

  蒲蘆冷冷地說道:「不要多禮,起來說話。」

  馬琨仍叩了幾個頭,謝過收留解救之恩,方始垂手起立。蒲蘆隨就旁設竹椅坐下,叫客也坐,馬琨為對方儀錶所懾,再四謙謝。蒲青複說:「家祖性喜疏放,不願見人拘柬。我們都坐,馬兄還是坐吧。」

  馬琨這才偏身就座,蒲氏弟兄也各坐下。蒲蘆隨問:「聽你說由湖北黃岡拜夀回來,幾時起身的?」

  馬琨說了。蒲蘆又問道:「如此說來,你們想是給莫家拜夀去。你兩方是什交情呢?」

  馬琨暗查語氣,無什憎惡,自己又是適在樓下說到黃岡拜夀,才命入見的,料定他和莫老必有淵源。本意借此拉攏,忽想起前為好勝說誑吃了大虧。師父的旗號從未響過;陳業打的旗號又沒明說,對方底細摸清前,先不抬出師父,留個退步,過後見事行事。如是莫全好友,陳業身後那人必與有交。早晚陳業自會說出,愛屋及烏,一樣也受厚待。如是師父老友,更無庸說。反正總有一面,暫時以含混一點為是。便照實答道:

  「後輩與莫老前輩並無淵源。只為盟弟陳業,他有一位師長是莫老前輩的好友,奉命前往拜夀,弟子慕名同往。陳業與後輩原是患難至交,這次不知何故,始而不令同行,後見無法推託,雖然答應,命他代往拜夀的師長名姓卻未言明。他為人謹慎忠厚,料有疑難,也就沒有深問。到了莫家,只他一人和莫老前輩密談過一兩次,後輩只是隨眾行禮祝壽、聽戲吃酒,並未交談,過了正日,就起身回浙江,陳業始終未提前事。不料山行迷路,誤往賊家投宿,被賊放出惡狗傷人,苦苦追逼,定要置人於死。後輩實氣不過,將狗殺死,陳業竟為狗爪抓傷。多蒙老前輩搭救,感恩不盡。」

  蒲蘆忽道:「這就是了。莫家我也曾有人去,不知何故,今尚未到。那裡人多,你也許不會交談。你們所遇惡賊,老巢不在此地,這裡只是他屯糧之所。本意除他,一則我已歸隱,不願再管閒事;二則他在本山,人不犯他,從不輕易害人。近年賊頭在山口外置了一處外家,養有兩條西藏來的豺種惡狗,雖傷過幾次人,也都有因,並非無故尋人晦氣;三則又略看他師父一點情面,反正早晚有人除他,既知怕我,也就未為已甚。此賊疑心特大,性更懼內。置下外家,恐有人勾引,特地在山口僻處建了房子,另外再養下兩條惡狗。又恐孤懸野外,除那美妾之兄外,俱是女流,萬一受什外人欺侮,在樓角懸上兩盞號燈。他那惡狗深通人性,除他當面招呼過的,無論生熟,見面就咬。

  狗嘴和四爪都有奇毒,遇上十有九死。他每隔些日,假著巡查來此一次,滿以為防範緊密,不料那看守本山糧食的兩小頭目,俱和他美妾有好,妾兄圖財,恐事敗失了衣食父母,勾串一氣,那兩盞紅燈,反做了通姦私會的信號。狗雖猛惡,因受妾兄管理日久,和對賊頭一樣聽話,全沒用處。他們雖然兇惡,卻不敢越橋一步,你二人在此無妨。不過你那同伴傷勢太重,便不殘廢,也須過了夏天才能痊癒。此時他尚不能言動見人,等過幾日體力稍複,你們見面,再定行止好了。」

  說罷,轉喚:「青孫,你領他到下面找個住處去。」

  逕自起身入內。馬琨忙即起立,還想探詢陳業並請見上一面,人已步進隔斷以內。馬琨假作相送,偏頭往裡一看,裡牆並無門戶,竟不知适才祖孫二人由何處走出,蒲蘆坐在畫案前,正取紙筆,似要寫信。不便再為愉覷,蒲氏弟兄又在旁邊邀客同行,只得一同走出。

  蒲紅到了樓梯,便即停步作別。馬琨借著說客套話的閒空,暗查正房牆後,兩間小房俱都打通,望過去一目了然,也沒見有門戶,此外更看不出有什房舍,主人偏說陳業在此養病,好生不解,忍不住問道:「這所樓房孤懸峰腰,景致很好,可惜地方還小一點,上下只得七八間房子。還有此樓雖只丈高,除卻像賢昆仲這等本領,常人就有那繩梯也難上下。祖太爺在此養靜,不曾帶有傭人,想是下人們上不來的原故吧?」

  蒲青知他有心探問,仍作不解道:「這裡人不論老少男女,都學過幾夭粗功夫。此峰只家祖和三家叔能夠隨意上落。別人因為弄慣,有的還須用梯上落。好些都空手緣壁而上,下去只要一縱,更是容易。家祖生性好潔喜靜,除偶有一二老友來訪,一住樓中,動輒一兩月外,平日也有在峰下全家同住的時候。如住峰上,便只令孫兒們輪班服侍,就便傳授一點功課。有時高興,也許把孫兒們都叫上去,住個十天半月,輕易不許下人們走上。後樓兒個小間和下面樓房,都是愚弟兄來時住的地方。此次許陳兄在此養病,還是自有樓房以來頭一遭,你莫輕看了呢!」

  馬琨聽了,好生驚異,陳業住處終未問出。蒲青隨領馬琨走向下面坡上一所平房以內,說道:「這裡是三家叔的房子,因三家叔好道,終身不娶,常年在外,難得回家,房子常空。去年家祖命紅弟過繼與三家叔,才搬來此,又邀我作伴同住。今該紅弟在峰上輪值,馬兄在此,倒也清靜。只是家祖素不願子孫安逸偷懶,下人甚少,又都各有各事。小輩享受只管享受,一切起居飲食,卻要自己下手去做,無人服侍馬兄,太已簡慢罷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