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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連喊兩聲,不聽對崖應聲,也不見有人出現,那橋已離地丈許,眼看就要撤回,一時情急,慌不迭奮力一縱,到了上面。手剛抱緊,木橋倏地往起一揚,勢忽加快。馬琨驟出不意,幾被甩落澗底,直似有心捉弄神氣。方暗罵「老鬼可惡」,忽聽來路澗岸有人拍手之聲,木橋忽又穩住勢子,往下沉落。偏頭一看,澗邊站著一人,正是仇敵一般裝束,料是發覺追來,後面必有多人,退是無路,直似亡羊逃獸,不暇再顧前途如何,得路便闖。乘著木橋落勢穩緩,急忙扒起,慌不迭連縱帶跳,飛奔過去。等到對岸,後面追人也由橋上趕來,瞥見崖頂下面燈光點點,水影星羅,明是大片人家水田。正要朝下縱去,忽從側面縱出一人,老聲老氣喝道:「你這後生太沒道理!這裡好由你隨便亂闖麼?」

  馬琨定睛一看,面前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老頭子,手裡提著一串大鑰匙,面上似有不快神情。知是先說話那老人,覺出适才這一擋斤兩甚重,不敢怠慢,忙賠笑躬身道:「我回到原處,同伴已被仇人捉去。聽了老伯之指教,恐敵人追來,不敢停留,連忙奔回,橋已快要懸起。連喊兩聲,不聽答應,只當沒人在此。請老伯伯不要見怪吧。」

  老頭把眼一瞪,怒道:「沒人在此,那橋怎會自己起落的?」

  還要往下說時,後面那人也自趕到,朝老頭將手一擺,便舍了馬琨,同往先出現處走去。馬琨這才看出,那地方是個石堆的小屋,微有燈光外映,地甚幽僻,耳聽輪聲鹿鹿,知道起落木橋的絞盤設在屋內。自己被老人僵在門外,話未說完,既不能隨便下岸,又不便冒昧走入,更恐仇敵追來發現,自己後來那人,又不知是否仇敵一面,滿心憂惶。看那老人,卻似毫不介意神氣,沒奈何只得提著心,掩向屋旁側耳偷聽。屋中人語聲低微,頭幾句未聽真,到了後來,心思略靜,才聽來人道:「祖老太爺自前年起,又愛管閒事了。人家既然怕我,也就算了,半夜三更差我們做這險事,要被這群草賊看破,就說不怕他們,終免不了麻煩,何苦來呢?何況又是這樣沒什起色的人。」

  老頭道:「你知什麼!我說這個雖是沒起色的小鬼,但那一個身邊竟會帶有雙龍令,你說多麼怪事!今晚幸虧你兄弟多事,剛巧他老人家在崖下田岸上閑踱,你兄弟一告訴,立時答應,命你弟兄二人分頭行事,還命我在此守候,真要有事,好給你們打接應。老人家本為雙龍令的主人隱居到此,一想起就難過。他家人又打聽不出一點信息,适才聽我孫一說,恰好那人被你兄弟給他用了靈泉乳救醒,一見人便摸身旁,稍微談問,才知這雙龍令只他一人知道。老人家聽說,高興得了不得。我看這個還不錯,哪能一樣比呢?」

  底下語聲高低不一,大意似說,救了一個與村主極有關係的人,為救此人,還犯著大險,幾乎被對頭識破。馬琨心想陳業幼遭孤露,義父陳松又是西北路上人物,怎會與這類隱名歸老的江南英俠之士有什瓜葛?方自尋思出神,屋中老少二人忽然相繼走出,一見馬琨貼屋而立,老頭便怒道:「我說你這後生不是好人,一點不錯。怎鬼頭鬼腦偷聽別人說話?」

  馬琨忍愧答說:「實是怕仇敵追來看見,彼此不便。這裡地較隱秘,並非有心偷聽。」

  老頭冷笑道:「由你強辯!這些話料已被你聽去。你如在外走口,自送性命,與我何干?你那同伴已有人救來。」

  隨顧後來那少年道:「老三,你領他去見你祖父吧。說我少時再去。這廝品行心術不好,少和他說話。」

  馬琨聞言雖覺難堪,且喜對方並非敵党,陳業已然遇救,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也就聽之。少年卻比老頭和氣得多,一面請問姓名,一面揖客上路,往屋下走去。馬琨路上回問,才知村主年已九旬,姓蒲名蘆,子孫眾多。全村皆他一家,並無外姓。看守崖前獨木橋的是他堂弟蒲煎。少年是蒲蘆的第三孫子,名喚蒲青,還有一弟蒲紅。當晚弟兄二人在村中高峰上閑眺,遙望山外盜黨外家竹樓上,紅燈明滅了兩次,後即閃動緊急信號。蒲紅年輕喜事,因以前救過一人,知道盜党常用紅燈信號傳令。先前滅而複明,必有外人誤入盜室,還是個有本領的。否則那裡惡狗厲害,來人決逃不走,也不能將信燈打滅。忙即過崖探看,正遇盜黨搜索逃人。略微偷聽了幾句趕回去,便和叔祖蒲菰談說此事。恰值老村主蒲蘆閒步田岸走來,問知此事。蒲蘆本已不願管事,吃蒲紅一陣軟語央告,也就答應,當即部署救人之策。盜黨搜尋逃人,不見蹤跡。

  內有一盜,和蒲菰見過幾次,知他天性孤僻,喜歡孤身一人住在崖口小屋之中,與木橋相隔甚近,可以隔岸探問,便跑了來,吃蒲前排植回去。盜党剛走,蒲蘆深知山中地理,料定逃人難於隱伏,再一算計程途,人又受傷,必是藏在山腳一帶的叢林茂草之間。盜黨粗心,只知搜索淺處,所以未被看出。蒲青已往後山行那疑兵之計。夜中不易辨別遠近,再把燈光縮小,盜黨當是大寨號燈,必然趕去,便令蒲紅尾隨,等盜黨走遠,急速尋到逃人,救回村來。

  蒲紅領命,尋到二人藏處,馬琨業已先走。見陳業傷重,便用乃祖所制靈藥塞向口裡,連人帶衣包一齊背回,因有捷徑,腳程又快,馬琨恐遇盜黨,又是一路掩藏而行,所以趕到頭裡。過橋不久,馬琨、蒲青也相次到來等語。適與蒲菰在小屋所說之言,好些均未說出。不便深問,只得藏在肚裡,極口稱謝不迭。

  行約二裡,穿行好些田壟,轉過一個滿種果樹的土山,便見左側寬約兩丈大溪,水平幾將齊岸,流波蕩蕩,勢甚迅急。右側峰巒矗列,峭拔奇秀,月光照上去,都幻成了銀紫色。峰腰崖隙之間,孤零零建有三四處樓舍亭台,間有燈光掩映。對面大山橫亙,山坡上高低錯落著十來戶人家,燈光點點,望如疏星。中有一家,居近山腳,屋宇最多,頗似村主之居。前行不遠,蒲青忽然揖客右轉,穿過一條短短的行徑便到崖下。馬琨方想:這崖如此陡峭高峻,怎麼上法?蒲青忽又說道:「馬兄請在此暫候,待小弟稟過家祖,放下繩梯,再行奉請。」

  馬琨才謙謝得一句,蒲青己手腳並用,援崖直上,晃眼便到達崖腰一塊突出的山石上面,一閃不見。那地方遠望原有一所小樓閣,崖勢壁立,又在中腰突出一大塊,所以近前反看不見。待了不多一會,馬琨正仰望間,猛見一條黑影,帶著呼呼風聲,怪蟒也似自峰腰飛墜,當頭壓下,嚇得慌不迭往旁一縱,躲開來勢。反身回顧,蒲青已同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並立面前,笑指少年道:「這是舍弟蒲紅,梯已放落。家祖現在半峰樓相候,請上去吧。」

  馬琨一看峰上果懸下一條軟梯,才知蒲氏兄弟下時手抓梯頭,人與梯一同飛墜。那梯離地尚有丈許高下,雖然不會傷人,似此一聲不出徑直飛落,不是有心相戲,也是賣弄。暗忖:平日不肯用功,妄自恃強,才一出門走動,便到處遇見能手,真是慚愧。既然本領不如,還是老實些好。一面應諾,又恭維了蒲氏弟兄幾句,方始縱身援梯,一步一步援了上去。

  上到峰腰一看,那塊突石大約畝許,甚是平整,樓共兩層,上下只得六間。蒲氏弟兄已然援崖先到,同立樓前相候,說道:「家祖已給貴友服藥醫傷,同在樓上。貴友受傷,為時太久,沉重異常。另換一人,就遇家祖,也未必有回生之望。家祖現出全力救他一命。仗他童身,體力堅強,望是有望,痊癒恐在半年之後了。」

  蒲紅接口又道:「那豺狗是賊黨由西藏木裡府附近荒山中捉來,狗爪的毒比嘴還凶得多,所以陳兄傷勢比上次那人要厲害。我救他時,已然暈死,再有個把時辰不救,就沒命了。因須靜心調養,不能隨意言動,家祖特意把他安置在半峰樓,便是為此。馬兄此去,只能見到家祖,陳兄恐家祖未必許見呢。」

  馬琨急難投止,但求有人庇護,不受仇敵之害,陳業安危本未十分在念,聞言只是略作惋惜,諾諾連聲。蒲氏弟兄又閒談了幾句,仍未延客人門。馬琨方覺奇怪,瞥見來路岸上似有一星火光閃動,蒲紅便道:「家祖手邊有事未完,不能即時見客。下面來了一個朋友,請和家兄在此少候。小弟少去即回,再同馬兄入見吧。」

  說罷,不俟答言,便往崖邊跑去。也沒聽繩梯響,人便下落。馬琨天性多疑,身居異地,所遇三人,言動閃爍,身已及門,忽又設辯延挨,尤其陳業不令會見,不知村主葫蘆裡賣的什藥?蒲紅去後,蒲青便借話引話,重又套問身世來歷。馬琨自打錢應泰的旗號,連受挫辱,長了閱歷。萍水相逢,前途難料,既不敢盡情吐實,又恐對方輕視,便說:「家居臨安天目山中,與陳業是師兄弟。新近由湖北黃岡與一老輩拜夀回來,迷路至此。不想在山外望見燈光,誤投賊家,先遇惡狗猛咬,不合將狗殺死,致與賊黨結仇。」

  話還未畢,忽聽樓上有人呼喚:「青孫領客上來!」

  蒲青剛剛應聲,又見一條黑影躍上崖石,正是蒲紅回轉。蒲青隨問:「人來沒有?祖父正叫客進見呢。」

  蒲紅聞言忙道:「我先進去,你陪客人隨後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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