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
一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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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琨又打了兩鏢,跟蹤追往。偏巧此林乃全林最深一處,一面連著山崖,等追進去,再找人已無蹤影,不敢深入。陳業見狀大喜,忙催快走。馬琨只答了句「三弟快來」,便往樓門內跑去。陳業連喚不住,心想適見女子扒窗情景,樓內未必有什能手,不知是何用意,只得跟蹤追入。見樓中俱是一些婦孺,內中一個年輕的頗有姿色,裝束甚是妖豔,其餘皆似溫婢,迥不類山民人家,見馬琨進門,齊喊「饒命」。馬琨喝道:「你們不許跑動!我不是強盜,新由山裡迷路出來,只和你家討些吃的。」 少婦便喚使女:「有什現成飲食,快些取來!」 口音是湖北人。陳業才知馬琨餓極,已然入內,不便再攔。自己恰也饑渴,心想前途不知有無兇險,吃點也好。那婦女們多半小腳,這家恰正開飯,不多一會,急先取到。馬琨不甚放心,見少婦手拉一個小孩,手還在顫,便令先吃,覺無異狀,方始大吃起來。吃完,又把餘下菜飯好帶的,討布包了,方始出門。陳業便說:「那燈是信號。」 馬琨揚手二鏢,陳業想攔,燈已打落。 陳業急道:「此間必與盜黨有關,速行為是!」 說罷,一同腳底加勁,到了山口。回顧無人追趕,忙掩身形,往裡飛跑。到了高處,回望來路,紅燈未見懸起,料知敵人傷重,尚未回轉。正猜談這家是何路數,陳業忽覺被狗抓處熱痛如炙,兼以麻癢,難受至極,始而還能勉強急行,走出十裡以外,全身皆被扯痛,由不得把腳步放慢。身在異地,人單勢孤,心又惦慮追兵,強忍痛楚。又行裡許,這才禁熬不住。眼望前面,高山連亙,形勢陡峻。山腳東面不遠是條黑穀,淡月光中望去,密林蓊翳,境甚幽僻。想起來時山民所說,不甚相符,匆促行路,也不知走錯沒有。撫摩傷處,越腫越高,微一動轉,奇痛攻心,委實寸步難移。沒奈何只得咬緊牙關,由馬琨半扶半抱,走向右側矮樹林中,尋一平坦草厚之處席地坐下。陳業忽覺奇痛難支,偏身臥倒。情知狗爪有毒,弄巧就許危及生命,無如荒山野地,休說延醫,連尋個人家討個歇處養息都辦不到。 馬琨也知事情又是全由自己而起,先依陳業,一直入山,固不會惹出這場災害,就是遇見惡狗,以陳業的身手,決躲得過那狗一撲之勢,如非自己急發三鏢,何至為狗所傷,看陳業傷勢十分兇險,深悔不該冒失。正自著急,忽聽遠遠呼哨之聲,料是敵人糾眾追來。陳業已萬難行動,棄他獨逃,一則問心不過,二則途徑不熟。萬一逃出撞上,豈非自投羅網?想了想,乘敵未到,縱出林外。一看伏處形勢,那叢矮樹就在路側不遠,稀落落高不過人,內裡卻有幾處草地,尤妙在樹幹甚低,葉密枝繁,密草高二三尺。由外看內,仿佛一目了然,極易混過,決想不到內有逃人藏伏。那藏處緊貼一株矮樹根下,特意走近樹前,探頭查看。 陳業已為豐草所掩,看不出絲毫形跡。馬琨從小頑皮,生長山中,小時常與錢複等捉迷藏,深知虛實明晦之理,适才只為陳業痛苦難支,敵人久未追來,戒心已去,還是陳業力說「小心」,這才稍微留意。先只圖近,顧慮不深,想不到反得了這等絕好藏身之地,心中略寬,決計不再移動。趕回悄告陳業,一同將身臥倒,靜心相候。不消片刻,那呼哨之聲便由遠而近。 馬琨聽出敵人竟分東南西北四面合圍而來,料知敵人土著路熟,且幸适才沒有背友獨逃,否則看這形勢,定非撞上不可!方自咋舌,暗道「慚愧」,遙窺火光點點,敵人已有兩三股合攏。還有一股由山上下來的也將到達。一會便在林外不遠聚集,七張八口,紛紛議論。人均粗野異常,語聲頗高,容易入耳。大意說這等搜法,山那邊還有弟兄迎堵;月亮底下,逃人決無藏處。他說由山裡出來,定是真的。 有的說:「如是真話,他已闖禍,又把號燈打滅。明是行家,豈肯自說去路:他傷了兩狗,已該萬死,又將這位小舅爺打傷,小夫人嚇病。人再跑掉,連個姓名去處都沒有,改日老頭子到來,這責任誰擔得起?我們不能說山外幾條路都有人追,這裡便可疏忽。如若兩頭落空,全未捉到,大家都不得了。這兩小狗是走長路的,看他那麼又渴又餓,地方又生,定跑不遠。這裡路雖難走,共只有限幾處可以藏躲。各路口子早已把好,插翅難飛。水東村那片水,他過不去。再說那老傢伙近年脾氣越怪,雖然可惡,卻不許外人人村一步。前年連他老朋友來尋幾次,末了也只隔水說了兩句,便把來人僵住在那裡,各自回去,怎會容這等小野種停留?我們還是不要偷懶,寧願白費氣力,免得日後吃老頭子的排頭。」 一個又說:「你說老傢伙性情古怪,一點不錯。他專做人討厭的事。那年被狗咬的外路人,不是他救去醫好的麼?弄巧就許逃到他那裡去了呢。否則,如在山裡,怎尋不到?」 這人一說,全都住口。呆了一呆,便有人提議往探,似又有些顧慮。商量了一會,齊往東走。底下因多爭論,話未聽清,大約村裡還有敵党熟人,到了再見機行事。敵黨共有二十多人,立處相隔馬。陳二人臥處只三兩丈遠近,地勢還較高些。只覺議論紛紛,並無一人注目及此。二人料他還要回轉,又恐還有一些未趕到的,哪裡還敢再動?仍在原處守候。約有半個多時辰,敵黨忽然急跑回來,語聲嘈雜,似有埋怨咒駡之言。路過近側,忽有一人在高處喊道:「山北號燈連閃,定是兩小狗出現,和我們的人動手。這野種腳底真快,不知怎會被他繞向山北去了,必定扎手,還不快追?」 這人淩高一呼,眾聲齊應,一窩蜂似往山上跑去,一會便翻過山去,端的腳程身手俱非尋常。 馬琨驚魂乍定,一想當地夜間雖好,日裡恐自難說。再說陳業傷勢沉重,出路全斷,其勢不能久伏野地。想起适才來人曾說,水東村老傢伙前年救一為惡狗所傷的外路人之言,不禁心中一動。暗忖:所說老傢伙,必是一個精幹醫治狗咬的異人,不特醫道高明,還有極大聲威,否則來人不會那樣又厭惡又害怕,連探問一下都不敢冒失前往。如今實逼處此,陳業總算對己還好,舍他逃走,一則有點問心不安,二則錢複出困更無指望。莫如為他死中求活,見機行事。乘敵走遠,姑試走上一回,真要不行,再打獨自脫身主意。想到這裡,俯視陳業,已然昏暈在地。只聽傳言,前途難料,帶了他反倒累贅,且去村中尋見那能醫老人再說。低喚兩聲「三弟」,不聽答應。四顧無人,便即縱出,飛步往穀中趕去。行約裡許,走出先見密林,忽聽泉聲振耳。向前一看,對面懸崖如削。當中一條闊澗,寬約八九丈。俯視澗底,深達二十來丈,山泉自上流頭銀龍也似飛來,撞在澗中危石之上,珠飛雲舞,映月生輝,波濤蕩蕩,與附近松濤相與嗚和,空山迴響,越顯清洪。 方疑迷路,忽瞥見右側一條獨木橋由對崖頂斜掛下來,搭向這岸,對面橋盡處還有燈光掩映,不敢冒失走過,先隔澗喚道:「我等山行迷路,有一同伴為惡狗所傷。聞說老村主備有靈藥,起死回生,特來求救。對岸大哥,可否容我過去麼?」 連喚了三數聲,才聽一個老年紀口音的人遙答道:「你這樣說法,你那受傷的同伴呢?」 馬琨聽出口風,有了允意,心中大快,又知對方必已看見自己,才如此說法,忙即躬身答道:「多謝老人家的厚意。在下同伴為惡狗咬傷,人已昏迷,現在困倒離此裡把路的野草地裡。因不知路,背著他不大好走,沒有同來。」 言還未了,對崖老人已喝道:「你這年輕小夥子好沒道理!你向我們求救,卻不背了來。莫非還叫我們替你抬人去麼?在自你們還是朋友,同在患難之中,你獨自跑開。休說你那對頭厲害,捉去淩遲碎剮,休想活命,就是對頭被人引到遠處去,如今天暖,烏牛山草地裡常有青狼毒蛇來往,他受那麼重傷,遇上還能活命麼?還不快去!」 馬琨自免不了又辯兩句。老人又喝道:「你這人,我看不大夠朋友!好在村主的意思救的又不是你,廢話不要說了,越描越花,快背人去吧!我還告訴你,你那對頭,遍山都有卡子,除了我們這裡,無論逃到何處,遲早被他捉去。我們獨木橋不能常放,你去了不論人在不在,快點回來。如見此橋已撤,可在澗底找個地方藏好,等我們今夜明早有人出進,放橋時再逃過來,免得出去送死。再不,你要有本事,能縱過來也行。憑你這樣人,順便過來還可,再要勞動我為你搭橋,卻辦不到。聽明白了,去吧!」 馬琨雖聽對方說話老氣橫秋,一則近日連遭挫辱之餘,已知江湖上厲害,又在急難之際,照著對方口氣,明是仇人克墾勁敵,英俠一流人物。如得登門,陳業傷勢安危還在其次,第一自己先保無憂,如何還敢計較?連忙躬身施禮,謝過指教,往回路飛跑。趕到原處一看,連陳業帶隨身小包均無蹤影,不禁大驚。知他傷重,就是醒轉也必寸步難移,何況人已昏暈,如何能行?包裹同時不見,定被敵人尋來,一齊劫去,此時必在搜尋自己蹤跡,眾寡不敵,遇上便無倖免。再不見機,一落敵手非死不可。逃是逃不出去,除了水東村或可保全,此外更無生路。當時一害怕,嚇得連在附近找都未找,翻身又往崖前飛跑。途中回顧,且喜無人追趕。行抵澗旁不遠,那木橋已然離地,漸漸往上懸起,似要往對崖撤去,高喊:「老人家且慢一點!容我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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