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五一


  馬琨在水竹廳內閑坐到天近黃昏。下人掌燈,端來極豐盛的酒筵。方想來時曾說魏三大爺因我是錢家門下,十分看重,不令居住尋常賓館,專人通知,移寓來此。來人並說老人家夜來還要親自延見,所謂老人,不知是莫老,還是這位姓魏的?知賓和那少年,一是莫老徒孫牛玉庭,一是莫老晚親張瑞,人雖謙和,所說都是客套。問他魏三太爺的名字,只答江湖老輩,與令師相識,見後自知。隨即岔過,並未說出。現時靜中想起,兩人語多含糊。

  起初頗似另眼相看,容一有了息處,便由兩名下人在此承應,一任枯坐,更不再來招呼作陪。園外只管鼓樂交奏歡聲四起,也無人領往觀賞。疑念才動,忽又自解說,以為莫家賀客八方雲集,人數太多,知賓太少,不敷分配。所居水竹廳又是例外,本不在賓館之列,所以照應不到,主人情意仍是厚的。方自尋思,二僕已將酒肴擺設齊整,來請人座。馬琨不便招呼邱義,只得獨踞一席。酒筵本極豐美,馬琨為了暗示禮讓,留了幾樣好菜,不去動箸,趕忙吃完洗漱,令眾即席自吃。自避廳外,偷覷邱義,正乘二僕不見,在和同來親信從人名叫鄒小的打手勢,面有愁容。馬琨未始不覺事有蹊蹺,無如利欲所惑,稍一生疑,便自寬解過去。

  這時天已入夜,遠近樓臺亭謝、山石林木上的各色花燈都已點起,銀花人樹,燦若雲錦。到處笙歌嘹亮,隨風吹送,想見熱鬧非常。可是水竹廳左近,因在園中僻處,只廳外竹子和山石垂柳上,稀落落點起二三十盞大紅竹燈。除适才有兩點燭人和送席來過外,更未再見人行。便園外燈景,也只從假山石隙中遙窺一二。燈月之下,翠竹青森,池水溶溶,遙相陪襯,越發顯得清靜枯寂。

  馬琨偏又是個喜動好事的性情,一心想看當地風光熱鬧,只不能去,越待越無聊,深悔适才不該來此。見廳中諸人飲食已畢,二僕正忙著撤去殘肴。方想把邱義點出商量,可否出園看戲遊玩?邱義已自走來,進前垂手說道:「少爺不說飯後求見莫老爺麼?小的已和吳、陳二位管家說,請他們少時代回一聲,並代候那位魏三太爺,已然答應了。」

  馬琨巴不得邱義葫蘆裡的藥早見分曉,聽他遞話,見陳祿已往外走,以為是往告主人,立即接口道:「我們幾千里路專程到此,只為仰慕主人威德,求見賜教。明日拜夀人多,不便詳說。能在今晚賜見,了我們多年仰慕心願,實是三生之幸。」

  馬琨原意向邱義討好,說話總帶「們」字,暗引親切。不料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話方說完,陳祿已然走過,忽然回身立定,笑嘻嘻道:「家主人和魏三太爺如非看重尊客,也不請在這水竹廳屈住了。便尊客不說,也是要單獨請見的。只不過今夜是暖壽日子,家主人有好些位遠道而來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須要敘闊,一時沒有閒空請去同見,又覺辜負尊客數千里遠來美意,故此今夜見是必見,大約至多只有魏三太爺在座,決無外人,只時候早晚不定罷了。」

  說時撤取殘席的廚人走來,吳新正招呼進廳收拾,聽陳祿這等說法,走來接口道:「小陳,客人要見主人,你只照話回上,哪有這許多空話?你這樣亂說,客人如若走開,偏巧主人立時請見,一時找請不到,主人還好,那位魏大爺的怪脾氣,你不自尋煩惱麼?」

  陳祿笑道:「這個我自信還不要緊,再說客人就有走動,也不會找請不到。這位三大爺脾氣雖怪,莫非今明天主人千秋大好日子,還有要命的事不成、你如膽小怕誤了差事,我一人承當如何?」

  說罷,不俟吳新答言,轉身走去。吳新也回說廚人,埋怨道:「你看小陳近來越發不像!只上人不在,當著外客嘻皮笑臉,信口開河,成什規矩?沒的令人見笑,真是該死!」

  馬琨通未理會,見陳祿已然走遠,邱義仍由假山石隙中向外探望,雙眉皺了兩次。若有什事,暗中愁思。

  一會,吳新說往左近去烹好茶,與客解渴,隨同廚人走去。邱義見無外人,忽問馬琨道:「聽說令師神拳之名威震江南,內外功俱都高人一籌。老弟從小隨師,即便沒全學到,遇上能手,對方深淺總可辨出的了?」

  馬琨便問:「大哥此言何故?」

  邱義道:「我聞莫家上下人等都是好功夫。這兩下人好像他的親信,當然不弱。以我眼力,适才暗中留神他的行動,除體質和眼神略顯得比常人好些外,別的卻看不出。老弟你可看出有什異處麼?」

  馬琨聞言,忽想起适才令陳祿著人往店中送信,邱義和鄒小俱在廳內,自己正立窗側,對面便是假山石上那條裂縫。山在他前,出路偏在西北,中有山、池橫亙,須由東南石洞小徑繞過,兩下相去數十丈。馬琨剛見陳祿重轉過山徑,晃眼已在石縫隙中望到,一瞥既逝,這快腳步身法,從未見過。既疑眼花,邱義又在埋怨,恐被說是大驚小怪,不曾告知。這時想說,又因邱義自到園中便憂喜無常,似有滿腹心事,迥非初遇時情景,又看出有些自居老大哥神氣,便隨口奉承道:「大哥久闖江湖,見多識廣,真是好手,哪有看不出的道理?小弟未怎留心?只覺那陳祿腳底輕快一點罷了。」

  邱義冷笑道:「他們下人整天跑來跑去,即在莫家為奴,多少總學過兩天。年輕小夥,哪有跑不快之理?」

  馬琨見他辭色不甚高興,便即住口。

  吳新烹茶先回。隔有好一會,陳祿方始回轉,說:「主人陪著幾位老友飲酒,尚未終席,席散即來奉請。」

  馬琨心急,又間:「約在何時可以終席?」

  陳祿道:「那沒一定。他們都是好量,聽說已吃了六七成,想必不致太晚吧。」

  說罷退向一旁,馬琨見二下人只初來和邱、鄔二人略問姓名,輕易不再說話,彼此卻在暗中偷眼打量。時光易過,不覺夜分。廳外紅燈已換了兩次蠟燭,主人仍無請見之信。邱義等久也覺不耐,正和馬琨使眼色,欲令陳祿再往探詢席終也未。馬琨會意正要張口,忽見二小童端來兩個大朱漆圓盒,中盛精美酒菜點心,說:「老太爺因今日壽辰,天已夜深,不願客人餓著肚皮見他。過了這一會,沒法再找好飲食吃,叫客人吃完消夜再去見他。老太爺少時便往行健場大廳以內相候,吃完飯就隨我們去吧。」

  邱、馬、鄔三人見二童怔怔的語直無緒,都當村童無知,不善說話,沒有在意。飯吃得早,正覺腹饑。馬琨仍裝主人先吃,吃完再叫邱義吃。邱義道:「莫老大爺正等主人相見,小的少時再吃也是一樣。」

  一童把眼一瞪道:「你說什麼!少時再吃,誰個再來收拾這傢伙?明天是正日子,早晚幾千桌酒,廚房都忙不過來。今晚你們吃完這一頓就沒得吃了。再說老大爺也不會這早就去,依我想,你們還是吃飽了去的好。」

  邱義雖急於見莫老,一想少時真沒處找吃的,吃飽也好。念頭才轉,二僕也來勸用,便就剩的同吃,又喊二童:「小哥也來吃些!」

  二童齊道:「我們吃的多呢,此時不餓。你自用吧。」

  陳祿忍不住要笑,吳新看了他一眼,陳祿隨笑問道:「邱、鄔二位跟貴上去不?」

  邱義道:「我和鄒賢弟從小就陪敝上習武,朝夕不離,多年來只學會了幾手毛拳,不曾見過世面。久聞莫老太爺威名,極想拜識拜識。想倒是想跟去,尊卑懸殊,不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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