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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錢複怒極心橫,竟欲就此翻臉動手,霍祥生已揚長往裡走去,遙望後進堂簷口,已有多人排立,心想今日快落下風,馬琨又再三勸他耐性,免得亂了步數,不好落台,只得忍氣吞聲,同了馬。陳二人一同走進。連穿過兩層花木扶疏的院落,直達後進。三人見後進院字更為寬廣,當中一排七大間房舍,曲檻回廊,簷牙高拱,晝是宏敞整潔。兩廊外俱是各色各式的兵器架子,無不鋒利明亮。當中堂屋廊簷下,高高矮矮分立著十幾個青衣少年,俱未攜帶兵刃,先還互相低聲看著來人嬉笑,等霍祥生往堂屋門一走進,立即住聲排列,狀甚肅敬。三人看那神情,明是在此比並,不便隨入,同立院中相候。

  錢複少年好勝,難關將到,依然是東張西望,指指點點,故作目中無人之概。陳業從遇老頭起便捏著一把汗,見他只管做作,對面排列諸人多半竊笑,無一面有不忿之色,暗襯,适才敵人口氣,似與錢應泰相識頗深,如稍服輸,便不致大跌,倒是那老頭一關好似難過。到了這時,怎還如此狂妄?當著人又不好明勸。馬琨更鬼,起初說得那麼義氣,這時不但把頭偏過,反當著敵人做出為事所逼莫可如何之狀。錢複見二人不隨聲附和,冷笑一聲正要發話。忽聽內裡傳呼:「太婆駕到!」

  由當中堂屋以內,緩步走出一個身著粗黃布衣服、手持一根粗紅漆拐杖的老太婆。霍祥生之外,身後還隨有兩個中年婦女和前見賣藝人中年長的一個,另有一少婦端著一把木椅,到了簷口放下。老太婆隨即坐下。左右隨侍諸人俱都正色恭立,不敢稍動。

  陳業偷覷那老太婆,身材瘦小,滿頭白髮飄蕭,臉上滿是皺紋,眼皮微搭,小鼻小口,除一雙老眼特別細長、幾子斜飛人鬢外,並無驚人之處。面容也頗和善,如非眼見,決想不到當年那大威名的鐵腿女丐花四姑就是此人。見這氣派必非善與,方向錢、馬二人遞眼色,令其按照先前所說,一同上前以禮參見。花四姑才發話道:「哪個是應泰兒子門人?叫他過來。」

  霍祥生忙即應聲。錢複已不等招呼,手朝陳、馬二人一招,挺身上前,略打一躬,便上前說道:「子不言父名。這是我師兄弟馬琨、陳業,我名錢複。只為去年馬王廟見有兩人賣藝,因是外行,一時見獵心喜,照樣立了一個場子賣藝取笑。本是兩不相於,不料那兩人中有一年輕的,自不施展,卻看旁人不服,下場吵鬧,動起手來。他約我今年來此,以為不相干的事,已早忘記。日前又叫村童帶話。應約前來,直到今朝,才知他是老前輩的門下。想當初雙方都是不知誤會,引起爭鬥。既與家父相識,想必不是外人。如能解忿相交,固是心願,否則老前輩這大名望,也不會以大壓小,就請吩咐,一對一,各尋對頭,分個上下,一場拉倒。敗了任憑處治,決不皺眉;如若僥倖得占上風,便由我們自走,不得倚勢阻攔。公平交易,老前輩以為如何?」

  花四姑冷冷答道:「你們當初狂妄無知,我已深悉,也不值與你說理。本意稍微做戒,誰知你們過於膽大冒失,來時又將我一位老友得罪。諒你一人也經不起兩次生活,不要你和我兒比鬥,你也不服。可是他平日雖然不肯下苦用功,我那家傳鐵手掌法,想必也有耳聞。以前因奉我命,不是遇見深仇大恨,存亡交關,不許隨便施展。去年動手時,因看你年幼無知,不似有心為難,未下辣手,後見你們行為太以可惡,剛想施展,又被我派的人喚止回來。走時你們還用冷手打他一鏢,有何仇恨,下此絕情?如換旁人,豈不送命?今日見我,還敢發狂。就此拉倒,情理難容!你休看我名高勢眾,決不倚強欺弱。這一場你先難過,還用別人麼?不過冤有頭,債有主,當初我兒只見兩人,如今多出一人。如是有心助拳,我也憑你挑選對敵,否則只作旁觀,與他無干。還有那發鏢人最是可惡,卻更容他不得!是否你那同伴,也須先為說出,免累旁人。」

  馬琨偷覷花四姑說到未幾句,白眉下一雙細長眼睛突然睜開,青瞳炯炯,精光外射,看神情對那發鏢人忿恨已極;知道難逃公道,無法抵賴,欲待挺身自承,又無此膽量,方自驚疑不決。錢複暗忖去年和苗秀交手,也頗是個勁敵,誰知他還有厲害掌法未露,如無真實本領,這老花婆必不發此狂言。看來今日多一半要落下風。既是一對一,老花婆不能說了不算,樂得充回好漢,把事全攬在自己身上。勝固得脫,敗了也可放走陳、馬二人,免同受傷。萬一自己不能脫身,或是傷重身死,還可歸報家人設法報仇。念頭一轉,便搶先答道:「大丈夫敢作敢當,鏢也是我發。他二人原當我與江湖上人爭鬥,特意陪我同來,意欲從旁解勸。既然講好各尋對頭,一對一,一場拉倒,你們又不倚多為勝,要他二人上前作什麼!如說助拳,還有你們人多嗎,不必多言,請把三令郎喚來分一高下好了。」

  花四姑冷笑道:「你倒光棍,我成全你的義氣。就算是你一人所為,暫且便宜那無恥小人好了。」

  隨顧左右:「喊三官來!」

  立有一人應聲而去。

  馬琨雖然刁狡,畢竟出道未久,天良還未喪盡,想起以前所為,全是自己起意,有禍卻任錢複一人承擔。再聽對頭語氣,明已看出真偽,相形之下太已難堪,再說實也問心不過。方想自白,四姑已命人往喚苗秀。停了一停,又想此時爭做好漢,平白吃虧,苗秀曾經會過,錢複未必便敵不了,自己登場,換一別人必比苗秀還要厲害。先既未認,這時認了,徒增笑柄。二弟明是想我二人脫身,好便報仇送信。目前勝負未分,焉知必糟?莫如先看一場,真要為此一鏢吃人大苦,再挺身自認也還不遲,何苦又饒一個?

  陳業在旁實看不過去,便朝上躬身施禮道:「老前輩暫請息怒。小侄陳業,家父陳松。我二哥錢複年幼莽撞,一時貪玩,得罪這裡三相公。適聽老前輩之言,與錢世伯頗有交情,老輩何必與小輩一般見識?還望高抬貴手,念其事出無知,等三相公到來,由小侄勸錢二哥與他賠話,就此說過算完。真氣不出,小侄等三人異姓骨肉,義共生死,情願代他領責,任憑處治好了。」

  花四姑說道:「你父親前在雍、涼路上與我曾見數面,頗義氣直爽,看你說話,果與他們不同。錢複雖是可惡,也還有點義氣,像那人面獸心、藏頭露尾之輩,日後自有報應,我還不屑教誨呢。看你父子情面,命三兒下手留情,不使他殘廢就是,不過須略吃苦頭,使知做戒。我老朋友這一關,他卻難過呢。沒你什麼事,立過一旁,事完回去,想法求人便了。」

  說時,錢複仍自發狂怒說:「我自敢作敢當,只要公平交手,說出算數,死也決不皺眉。我錢家子弟從來不曾與人賠禮。」

  花四姑也沒理他。

  陳業知難挽解,便說道:「多謝老前輩盛意。但是小侄等年幼初出,門房那位老前輩尊姓大名全不知曉,可能見告麼?」

  四姑道:「他向不願人提名道姓,他那白髮白眉白須便是名號。你回去一打聽就知道了。」

  陳業還要往下追問時,苗秀已隨去人趕來。陳業尚是初會,見那苗秀年只二十上下,貌相甚是英秀,衣履也頗整潔,決不似和人打架神氣。苗秀一徑走向四姑面前說道:「兒子因聽祥生回說那廝路上裝腔,還得些時才到。娘正歇午,吉老先生今日是要往蘭溪去看朋友,不肯多耽擱,心想機會難得,正向他老人家討教呢。那廝見了娘有什話說?肯服輸麼?」

  花四姑道:「這小鬼又笨又橫,全不知天高地厚!我這裡事還未完,進門時又把那位老人家得罪。祥生久等不來,趕出看時老頭子三白已一齊飛起,一個不巧,怕不要他小命才怪!适才見我,又是滿口大話,就此責罰,他必不服。老頭子性急,又立等要人。故此命你和他見個高下。只要他得勝,便算我兒學藝不精,自我無趣,非但別人不許再上,我還命人送他出山,由我親勸老頭子暫時停手,等他家大人回來再說,否則事完再交與老頭子去。那鏢他已攬到自家身上,不過照你所說,動手時情形不像,這倒是他義氣的地方。我老太婆眼裡不進一粒沙子,這暗算人的最是可惡,暫時成全錢複的義氣,將來你們彼此終有相逢之日。今日他既縮頭,且自放過。這廝魔難尚多,我兒點到為止,不許傷筋骨,免他少時吃苦頭,承當不起,就上場吧。」

  錢複聞言只是冷笑。苗秀先不理他,聽完四姑的話才回身打量了他一眼,笑嘻嘻道:「去年馬王廟臨走打我一鏢也是你麼?這次與上次不同,莫要代人扛木梢啊。」

  錢複怒道:「不管是誰,反正有我承當。少說閒話!動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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