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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錢複還要答話,馬琨接口道:「我知三弟決不會的,莫要我三個都吃人虧,留一個送信或是找場也好。」

  陳業知他一半賣好,一半挖苦,心中鄙憎,卻不說出,由此和馬琨互相生嫌不提。

  峽谷彎環,長有五裡,越往前走,穀徑越窄,那出口處寬才數尺,崖勢益發險峻。三人瞥見前面山口外現出平野,各把腰帶一緊,正待走出,忽聽呐喊之聲,仿佛外面聚集多人。心料仇敵人多勢眾,未免失驚,但無縮退之理,只得壯膽走將出去。到了口外一看,不禁暗道慚愧。原來口外山環水抱,當中一片廣約頃許的空地,四圍桃穠李豔,花樹成行,燦如雲錦。樹外平疇羅列,片片新綠,俱是水田,農夫們正在豔陽光中勞作。更有二三牧童,騎著水牛往來其間。

  南面一條大溪,遠望春波溶溶,水光如帶。溪旁設著兩架水車,一些農婦各赤著雙腳,在那裡一邊踏車往田裡廓水,一邊唱著山歌,狀甚安豫。北面空場盡頭聚著數十戶人家,多半苑瓦猶新,好似建立不久。當中一所屋宇最是高大,右鄰空地上堆著磚瓦木料,聚著不少人在打地基,吭唷交作,適聽呐喊之聲實由此發。空場上並無大人,只有七八個小孩在彼馳逐縱躍為戲,見了生人仍玩他的,並未一顧。那氣象甚是安然自如,哪看出一點準備對敵相打情景!

  三人見狀好生奇怪。錢、馬二人方疑不是這裡。村童中有一年長的,偶見三人停步遲疑,忽然高叫道:「你們不是找我三阿叔的麼?四大婆和三阿叔他們都等久了,還不進去?」

  陳業早看出這些小孩俱都練過幼功,身法輕靈,忙上前笑問道:「我們正是拜望四阿婆的。初次登門,不認得路,請阿弟們領去。」

  活尚未完,只聽有一老頭聲音在內聞聲走出喝道:「何方小鬼在此囉嗦,吵鬧你家老太爺的午覺!」

  三人聞言抬頭看時,見那老頭身材胖大,雖然躬腰駝背,還比旁人高著一頭。滿頭白髮亂蓬蓬的,加上一部又長又密其白如銀的落腮鬍鬚,連頭帶臉一齊蒙住,只露出圓臉上一雙眼角滿飾皺紋的蠟黃色眼珠、一個又闊又扁的鼻頭和血紅也似的嘴唇。此外還有兩條緊壓眼簾的壽眉,長得更是出奇,直似兩縷銀絲,又硬又密,由眉梢掛落下來,翹出鬚髮之上,乍看決想不到那是眉毛。面皮深黃,右手缺了兩指,看年歲少說也在八旬左右,一出來便指著三人開了教訓。

  錢複初生之犢不怕虎,再給馬琨背人巧激,益發心橫氣粗。見老頭出來,方覺生相奇特,一聽說話這等難聽,不由大怒喝道:「老狗休得狗仗人勢,倚老賣老!我三人來此赴約,會你主人,你只照你奴才本份,快去通報,什麼事沒有。再如混帳胡說,小爺也不再問你年老可憐,連狗骨頭都給拆散了!」

  老頭聞罵先不答言,只把黃眼珠微翻,望著錢複,滿臉俱是藐視之容,等他說完,才冷冷的答道:「真的麼?我不信這幾根老骨頭會這樣不經拆散。憑你,做我孫子還不夠啦。乳毛未幹,就敢這樣混帳無禮,倒也有趣!好在你走不了,等見完本主,我再讓你試試。」

  錢複見他仍立著不去通報,話更難堪已極,實忍不住,怒駡道:「大膽老狗!你也禁不起小爺一個手指,還不與我快滾進去!」

  隨說將手朝老頭微微一推。

  這時連馬琨都覺出老頭異樣,口出狂言,未必好惹。身在強敵家中,對方又是衰邁之人,勝之不武,不勝為笑,許多不合之處,方想插口攔說。錢複已忍不住氣忿,怒喝:「老鬼竟敢無禮!」

  伸手一推,本心未始不知主人未見不應和下人動武,又見對方年老,恐不經打,手上只用了二三成力。滿擬老頭不倒也被跌退一邊,誰知手到老頭身上,竟似推在一根鐵柱上去,絲毫沒有動彈,幸是未用猛力,否則那反震之力自己先吃不消。知道老頭硬功絕好,方自失驚。老頭霍的面容往下一板,那兩道七八寸長壽眉,鋼針一般根根直豎,上下銀髮銀須,和鬥急了的大雄雞一般,一齊張開蓬起,身子似暴長了尺許。三人雖然未盡得父師所傳,畢竟都能識貨,方自失驚,作勢後退。老頭一隻手掌已然揚起。就在這問不容發之際,猛聽重門內有人大喊:「老人家快請停手!太婆午睡已醒,叫他們進去呢。」

  老頭聞言哼了一聲,將手垂下,身隨慪僂,面上長盾鬚髮也隨著緩緩收落,漸複原狀。

  三人看出老頭厲害,俱各戒備,仍是目無旁注,那說話人也自趕到,一看,正是先前山口所見引路人霍祥生,見面也不理三人,先向老頭躬身說道:「老前輩,何苦與這類無知後生動氣?請回房吧。」

  老頭笑道:「也是老三不好,既叫他們來,也不和人說清楚,又沒人引。我正歇晌午,他們還未進門先就鬼吵,又往裡亂闖,把我老人家驚醒。有膽子來,竟連我這位老祖宗都不認得。出來問他,還敢大膽和我動武。拿小錢來說,他們還不是兒孫輩麼?這等混帳,再不管教,沒的長小錢的志。既是四姑要他,且令前去。那兩個與我無干,這小鬼回來須交給我。如若放走,須知我老人家向來脾氣!」

  霍祥生賠笑答道:「其實這次依了大師哥,本來不屑與他們計較。三師哥因他們手大黑,出場退讓,為事所迫,已然不快。臨去他們還放暗箭,本叫人氣不忿。日前恰巧走過馬王廟,才叫村童帶口信,以為他們日前到期不來,必是知道來歷,膽小害怕,不敢前來,氣已消了好些,正準備過期尋到老錢家中當面教訓一頓。誰知他們荒唐已極,去年闖了奇禍竟會忘記,得信想起,倒真有種,立即趕來,一百個不買帳,三師哥才決意給他看點顏色。」

  「不知怎的,昨晚會被太婆她老人家知道,說起老錢,自被蕭隱君、狄遁二人轟走,因追叛徒,奪回所失寶物,為凶僧所傷,命在旦夕。多虧蕭、狄二人不念前惡,將他醫愈,當時頗知悔悟,回去便遣散門徒,意欲洗手學做好人。不料他和惡徒馬連是襟兄弟,馬連因暗算狄遁,為內功震傷,死狀甚慘,再加送屍的人對馬妻說起死時遺囑,令妻哭求老錢教他兒子本領,以報前仇。馬妻夫妻情長,約同她妹,向老錢日夕哭訴,連僵帶激。老錢耳軟心活,禁不起愛妻、大姨終日悲哭慫恿。

  此是他出世以來未有之辱,又將秘藏多年的至寶和仙書失去,追原禍始,十分痛心,再又想起狄遁相救,全由蕭隱君特為二人解怨,授意如此,不是本心,事前既極勉強,事後神情又複倨傲落寞,越想越難受。覺得蕭隱君為人忠厚和平,自始至終只有顧全排解,未存敵意,可以無怨;狄遁之仇如就此拉倒,不特難對妻、姨二人,自己便從此隱退,也是終身奇恥大辱,於是不多時日便勾動前仇,誓非報復不可。無奈狄氏三俠俱精劍術,自己萬敵不住,十多年來用盡心機,聽說新近才覓得兩個會劍術的能手,同往天山尋仇,不在家中。憑他為人,也不會有好兒子徒弟。這兩個小人多不好,此時如若傷他,他反當我們大人不在家欺他小孩。既已喊來,明日待我親自問話,你們不許胡來。等老錢天山回來再尋他理論。真要不服我教訓,也自有處。」

  「三師哥不敢違命,今早叫我出山引他三人進來。走到半路,也不知是跑不快,還是故意裝腔,忽然踱起方步。這一慢走,便到了太婆歇午時候,等睡過一晌起來,見人未到,疑心他們冒冒失失,在路上遇見那位窮爺。不要一個銅釘沒有碰透,又遇上一個鐵釘。這位老人家喜怒無常,古古怪怪。在我們這裡鬧出事來,不好看相是小事,再為此傷點和氣,更是不值。剛叫我趕去,不想又把你老人家得罪。在自他們還是錢家子弟,這樣不開眼,真個少有出現的笑話!」

  三人聽他說個不休,句句刺耳,陳、馬二人還能忍受,錢複性氣剛暴,早耐不住,幾番想要發話,俱吃馬琨暗中拉手禁阻,心中委實也有一點內怯,只得裝著冷笑,做立相待,以示不屑,強為解嘲。好容易盼到霍祥生把老頭勸進屋去,才過來笑嘻嘻說道:「你們隨我走吧。剛才走快一點多好,省得又惹得這場是非。」

  錢複實忍不住忿道:「朋友,冤有頭,債有主,有什麼過節,各人交代。既請來此赴約,任你天大人物,龍潭虎穴,我們來此是客,什麼真章沒見,你先閑言語一大車。就我們今天跌倒這裡,只要有三寸氣在,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終歸後會有期,怎便這樣小看人!倚你們是坐地虎,人多勢眾不成?」

  霍祥生見他色厲言粗,說話沒有筋節,也懶得和他多說話,冷笑道:「我這說話,還顧全你呢。等見完大婆和三師哥,出來就明白了,嘴強有什麼用?少時如不服氣,完事,我再陪你走兩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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