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三八


  三人各有各的心意,又知身在異地,敵人土著,黨羽眾多,恐漏了日,互戒不要多說。一路無話,不消多時趕到北山。見山內外山田眾多,正想上前打聽,才進山口,便見道旁一個青衣壯漢攔路喝道:「你們是往老鴉嘴去見我們少師哥的麼?快快通上名來,好領你們進去!」

  陳業不等錢、馬二人開口,忙即搶上前去說道:「在下陳業,那是我兩位盟兄馬琨、錢複。他二位以前和本山主人,彼此在馬王廟逢場作戲,偶然誤會,事後已然忘卻。日前本山主人令村童傳話,約到此地相會,才得想起。彼時雙方見面匆忙,稍會即散,不曾請問姓名。日前傳話村童,只說北山,也無詳細地點。今早會還店賬,說已被人付去,僅稱主人為三相公,不肯述說姓名。我等數百里應約而來,向主人負荊領教,連名姓都不知悉,豈非笑話?我想主人定是有名英雄,我三人雖是後生,父親師長俱非無名之輩,既承領路,還望將朋友和貴少師哥尊姓大名見示,也好稱呼。」

  話未說完,來人冷笑道:「我姓霍名祥生,你三人所見地主,便是當年隱居天臺的雙銅翅鐵腿女丐花四阿婆。我少師哥三個是他娘家侄兒,前年方從天臺移居北山。你們在馬王廟遇見的,便是大師哥水虎苗成和三師哥鐵洞箭苗秀。還有一個神偷賽方朔苗良,不在此地。去年少師哥們因幫一人的忙,將身上錢用光,路過馬王廟,見有廟會,一時高興,打算換點零錢買點吃食,回家孝敬師父。本欲只擺一天場子就走,偏巧三少師哥想代師父在廟裡燒幾股香,嫌錢不夠,打算再留一日弄點錢,等三日燒完香再走。其實我師哥們要用錢哪裡都有,一則仗義助人,分文未留,自用不算,更不願空手回家。

  所救那人,本留有些做生意用的傢伙,托他順路帶回,又趕鎮上有廟會,正想借用。苗成、苗秀為了向花四呵婆表孝心,用真力氣換錢買物和敬神,不想被兩個不識相的後生看紅了眼,學了一點套子便擺對台,按說已犯江湖規矩。二位師哥因自己不是以此為生,不過想看是個什麼路數,並未打算怎樣。才一進場,先聽他隨口傷人,後又不說情理,連姓名也沒問,就逞兇動手。

  三師哥本意當場教訓他一頓,偏巧家中有事,師父傳話迎頭尋找,追了回去。行時他們還放冷手,打了他一鏢,如換旁人,豈不受傷?初出道的人便如此蠻橫狠毒,情理難容!這才約他二人來此,看看他二人到底得著老錢幾分傳授,就敢這等橫行!此事已然稟過師父,你們姓名來歷俱已盡知,不必再撐出什旗號。因他二人不通人情,所以我們也沒按江湖過節相待。你今在場,說話也還知道一點分寸,少時只要能知進退,便沒你事。話已說完,快跟我走吧。」

  說罷撥頭便走。

  這一套話何等難堪!如換平時,錢、馬二人早破口大駡打上前去,無奈三人都久聞那老丐婆的威望,不曾見面,陳、馬二人首先膽寒。只錢複莽撞,心雖內怯,還想回罵兩句。一則說話人霍祥生已先走,陳、馬二人又在搖手示意,明知身入虎穴,就說兩句也占不了什便宜,氣終不輸,略一尋思,仍高聲冷笑道:「姓霍的慢走!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應約而來,是尋你家主人領教的。你多不會說人話,也不值計較,不會要你好看,你忙什麼?」

  霍祥生已走出三五丈遠,聞言回頭笑笑,並未答理,仍又向前走去。陳業情知不能善罷,人是丟定,錢複話已出口,只得聽之,當下一同加急追去。誰知領路人腳程飛快,你快他也快,不消多時便落了後。三人見一個領路的徒黨竟有這等身法,敵人不問可知。馬琨恐再追下去越發落後,主人未見,先輸他一場,不但不好看,氣力還要耗散好些,暗將錢、陳二人止住,笑道:「想不到這裡山景真好,時光還早,沒有不見面的親家公,忙些什麼?」

  說罷便把腳步放慢,指點山景,故示從容,緩步向前走去。前面霍祥生竟連頭也未回,馬琨的話也不知聽見沒有,一會便轉過山環,跑沒了影子。

  這時人家水田漸少,已快到北山深處,到處危峰怪石,清溪映帶,又是二三月間,紅桃呈豔,綠柳搖青,端的山容如錦,景物幽麗。三人表面故作鎮靜,心卻忙亂已極,只顧籌思對敵之策,也無心情觀賞。再走裡許,略一轉折,前面便現出一個山峽,危崖翼張,高矗天半,中間一條峽谷,廣約三丈,通體苔痕繡合,間以山花,雄奇之中添上幾分濃麗,越發美觀。穀徑彎環,雖然靜蕩蕩的看不見人家煙樹,隱隱聞得犬吠之聲,知隔戰場不遠。

  陳業看出無人窺伺,便勸錢、馬二人:「強龍不鬥地頭蛇。來時我看出錢世伯和家父的威望都壓不倒他,便知是個勁敵。果然對頭之母,竟是我們去年聽錢伯父所說江南三異人中的花老太婆,論輩份和本領,哪樣也比人家不上。就是認罪服輸,也不算丟人。到了那裡,最好低首下心,仍按江湖後輩禮數請見對頭母親。只說少年無知,一時狂妄,並非有心冒犯,特此真誠求見,解說經過,請她母子原諒。這樣雖是有點服輸,終比當場吃虧飽受淩辱要強得多。真要不肯相容,便說起初不知是她,所以貿然來此,現知不是對手,真要當時較量,任憑處治,決不還手。等套出她的話來再另訂日期一決勝負,也有個退身步。否則,我們行為本就不對,再如話說不好,使他們恨上加恨,丟人不算,弄巧得個殘廢,還有性命之憂,那是何苦?」

  馬琨早就膽怯,雖覺這樣行徑太給師父丟臉,心中已自躊躇。錢複卻忿然道:「拿她那大名望,還倚勢欺人麼?到時我自拿話僵住,言明你們人多勢眾,真要一拼,只許各找對頭,一對一,不論勝敗,各憑本領打過一場算數。那耍花刀的兩個我曾親見。老的名望大本事高,我們不惹,還怕何來?」

  馬琨一想也對,因那日與鐵洞箭苗秀交手的是錢複,到時仍由錢複上前答話,自己無須首當其衝,如見不妙,再看事行事。敵人姑侄既知錢家來歷,到時拿話一僵,至多把老頭子擠將出來,未必便遭毒手。當下附和錢複,不肯照陳業的話行事。

  陳業不知馬琨用意刁猾,見二人不聽良言還自說嘴,一急,只管尋思,不由落了點後,猛覺後衣襟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回頭一看,離身不遠站著一個老頭,也不說話,手指自己連比了幾個手勢,末了又指錢、馬二人,將手連搖,意似不要使二人知道。比完忽就平地一躍三四丈,徑往右邊崖壁上飛去,只一晃便沒了蹤跡。再看他那落處,危崖如削,上下都是藤草苔薛遮蔽,一色濃綠,只離地三丈來高,突出丈許大小一塊危石,上平下凹。離石不遠,有一株尺許粗細的華蓋松,由左近石隙中盤行曲屈,虯龍般撐將出來,雖不算甚高大,可是枝葉茂密,虯幹糾錯,活像一柄大傘蓋,將那危石罩住,兩下相隔僅只五六尺高下。壁上這類奇形怪狀的松樹本來甚多,岩石磊磊,有凹有凸,無足為異。如非隨蹤注視,極易混過,決想不到上面有人藏伏。

  那老頭身相瘦小,穿著一件黃布衫,滿面俱是皺紋,搖手時仿佛指甲甚長,別無異狀,動作卻那等敏捷輕靈。身入重地,大家都在留心,不時前瞻後視。自問武功,雖非高手,也曾得過真傳,竟以三人的耳目,讓人由崖上縱落身後,並無絲毫驚覺,比完手式,再縱回去,也沒聽一點聲息,真比猿猱還要輕靈得多。揣測那手勢,是約自己歸途相晤,只不知為何不使錢。馬二人知曉。這裡已到敵人老巢,外人怎得在此停留、看他蹤跡如此隱秘,必有原因。微一遲疑,方想告知錢、馬二人,二人業已走前了兩三丈,經自己适才一勸,反倒有說有笑,且談且走,甚是高興,同伴落後,也不停立催喚,那神氣好似嫌自己膽小怕事,不打在同夥之內一樣。

  心方有氣,忽又聽頭上低語道:「你年紀輕輕,不犯跟混帳東西吃苦。去了請要少說,回來我在山口外等你,不許對他們先說。出口就到,快走吧!」

  揚頭一看,仍是先見老頭,又在石上探頭,往下說了兩句便自縮回。再看錢、馬二人,又走遠了丈許,只得趕將上去。錢複聞得腳步之聲,回臉笑道:「我當三弟害怕,回去了呢。」

  陳業明見馬琨先時了錢複一下,知他自不用功,還恐別人下苦,老防自己因子近父,得了錢家真傳。同是一盟兄弟,只錢複和自己一親近,他必從中阻梗,這時已到了患難關頭,還要乘機挑撥是非。一賭氣把想說的話止住,笑道:「兄弟不過臨事慎重一點,一任二位哥哥搶先,自己臨陣退縮,這類不是人的事還做不出。即便真個強弱不敵,上去白送,也無置身事外之理。同船共載,到時自知,此時說多好聽也無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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