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三七


  二人只得拉倒,滿擬重整場子再練,誰知當地民風樸厚,當二人也是江湖賣藝之人,這等行為大無義氣禮讓,又覺人大兇橫,萬一再起什別的爭鬧,受累太嫌不值,當面不願多事,心中老大不滿,互相傳說。一任二人練得多好,除了不給錢的鄉童,再練,看客全都走散,更不再來。二人知是适才一鬧所致,雖然掃興,還以為明日仍可重來。見錢已得了不少,還有好些散錁子,數完所得,又喜歡起來,拿起傢伙,竹竿仍令插在當地,興高采烈,一邊嘴裡亂罵那兩個賣藝的混帳,不是物事,再要碰見,定打他一個半死,少年尤其可惡等語,一邊往廟會中走去。手中有錢,一路連吃帶買,連說帶笑,得意洋洋。

  鎮上人本就對他們不快,瞧見二人掉臂遊行,亂吃亂賣,目中無人之概,越當不是善良分子。幸而時際承平,鄰近各縣沒聽說出過什盜劫案子,當方地保又是一個忠厚老頭,雖看出二人來路不對,不願惹事,否則早把二人當成竊盜中人,前去報官來捉了。二人未始不覺所到之處眾人多半讓避,與別人不一樣,只說鄉人香客們見自己本領太大,恐怕砸著誤傷,先暗笑他們膽小,後來遇到适才拋銀錢的熟臉香客,為表謝意和拉明日主顧,特意賠笑點頭。誰知這些人也無一答理,裝著未見,老早偏頭避開,匆匆走去。連遇多人,多半如此,自覺無趣,也就不再招呼,自去各處遊蕩,到晚方歸。

  哪知地保鎮人雖不願多事報官,卻也怕他們兇橫惹事,暗中互相告誡,頃刻傳遍。二人還在睡裡夢裡,次日一早仍往廟側,竹竿仍立在那裡,等到上去一練,簡直不是昨日境象。練了兩套功夫,不但不似昨日才一上竿人便一窩蜂跑來,甚至鄉童不給錢來白看的都沒有了。憑高細視,有的還在遠處仁立遙望,有的各自遊行,正眼都不朝自己這面來看。強又練了一陣,雖有遠道初來的香客,因聽傳言和地保、廟祝暗加告誡,只管在場前來來去去,通如未見,氣得二人沒法。錢複還想換些新花樣再試一會,馬琨已自看透不會有人再來,立即攔阻,二人俱疑兩賣藝人暗中使壞,仍不知咎由自取,口中亂罵。收了場子想尋對頭晦氣,找遍全鎮俱無蹤影,向人打聽,異口同聲都說昨日早走。問「怎無人來看」,俱都笑答「不知」,口敞一點的便告以「膽小,怕你們打架,受了誤傷不敢近前。」

  二人老大無趣,越恨那兩賣藝人切骨,又疑對方當自己是外路人,想等自己得不到錢憤而別去,他好再來。對於明年金華北山之約全未在意,只想給他一個重創,以出惡氣,每日均往鎮上守伺。直到廟會已完,那兩賣藝人也未再見,日久恨消,也就淡忘。自從得了這次甜頭,老想乘師父不在再出一試。錢應泰偏是離山日少,又因兩小年長,教練加緊,每出只許半日,不能常出。二人每出山一次,多少總愛惹點閒氣,一出就與人打架,習與性成,橫行無忌。鄉民老實,又不知二人來歷住處,無奈他何。

  日子一久,鬧得附近各鎮市上人人側目,見了便即遠避。二人先還得意,嗣見走到哪裡都無人理睬,白眼相加,打又打不完許多,又聽人說再鬧便要報官,雖然不怕,終恐老頭子知道,責罰難受。方覺悶氣,恰值錢應泰、陳松一定,沒了管頭,於是又把陳業拉人。少年人終是好事,不幾天便成了一黨,日常結伴遠遊城市,高興已極。

  不多些日,又值馬王廟會期。馬琨忽然想起前事,想再往賣藝弄些錢花。陳業才告訴他:「這事丟人,還不如往大戶家中偷盜,只不常做便不會發覺。何苦拿精神氣力敗了自家名頭,伸手朝下?」

  於是商量往鄰縣偷了一次。因初出手心有顧忌,陳業更是深悉江湖情形,預加告誡,既未多取,偷得也見靈巧,行時還用借盤川的口吻寄柬留刀恫嚇。事主是個紳富,見未傷人,所失金銀無多,也就沒敢聲張,三人不聽有報案風聲,方自得意,歸途想起馬王廟會正熱鬧,擬往遊逛。才到鎮上,便見兩個鄉下小孩迎來,把三人拉到僻處,說去年兩賣藝人昨日命人來尋,問知馬、錢二人常去鎮上購物,想必還來。給了小孩點錢,命如相遇,代為傳話:已在金華北山等他數日,為何不敢赴約?再等五日不往,便要往西天目去登門討教等話。錢、馬二人雖然乃母溺愛,因師父隱居山中不願人知,如在外惹禍,將人引在家中相打,決不能容。聞言又怒又急,匆匆回家,假作去遊西湖,討了些錢,第二日便往金華北山趕去。

  到了金華,先在江邊鎮上尋一客店住下,準備歇息半日,問明去北山的路徑再行前往。除陳業稍知戒懼外,錢、馬二人都是膽大狂妄,沒把敵人放在心上。落店以後,便同陳業渡江,往城裡遊逛,尋了酒樓,痛飲至夜才回到店裡。陳業因對方只令往北山赴約,並未說出詳細地址。似這樣雙方都不按江湖規矩行事,明日能勝不能敗,吃苦還小,人實丟不起。再三勸告錢、馬二人:

  「身已來此,約期未滿,不必忙在一時。可再遲一日,先向近山一帶居民打聽山中有無能人隱居。等查出那兩賣藝人的來歷,由自己按江湖禮數先往投帖拜望。以錢、陳二老的威名,對方不會不知,如能套上交情釋嫌修好,免去干戈,再好不過。真不懂情面,再約時約地比鬥,至少也可稍微觀查對方虛實路數有個準備,免得一敗塗地,沒有退步。」

  誰知錢、馬二人執意不聽,反說:「陳業膽小。對方曾經眼見,並無真實本領,至多仗著土居在此有點幫手,或是約了助拳之人。果真這樣,到時也可拿話把他僵住,先尋本主對敵,自己先勝兩場。即便對方人多齊上,真個不敵,也不算丟人,憑著腳程,萬無不能脫身之理。爹爹師父立誓不報前仇,不在人前出面。打他旗號出去,天山得勝回來不說了;如再挫敗,得知此事,豈不生氣?我們年輕人應該出來闖練,遇敵首先膽小退縮,如何能行?」

  陳業勸說不進,料知強龍難鬥地頭蛇,聽對方口氣,分明已知錢家居處來歷,還敢約人上門,必非尋常之輩。偏生師父平日所說各方成名人物,並沒有住金華北山的。如果本主不濟只約能手相助,還稍好些。如是個隱名能手,賣藝時並未施展真實本領,照錢、馬二人去年那等行為,去了決無幸理,心中好生估惙。果然次日早起,三人喚來店夥算還店賬,並間往北山去的道路。才一開口,店夥便答:「一切店賬俱有三相公會過,客人如還用什東西,只管說話,立時預備,惠鈔卻不敢領。」

  三人聞言甚是奇怪,錢複脫口便問:「三相公是誰?」

  陳業一聽,料有原因,恐錢複說錯了話貽笑,忙插口問道:「三相公什時來此?」

  店夥似已明白三人不是住客,微笑答道:「三相公如何會自來會鈔?不過說句話好了。昨晚來人說,三位為尋三相公而來,怎倒不曉得呢?」

  馬琨已料敵人故意示威,不禁怒道:「不錯!我們是來尋兩個去年在馬王廟會場賣藝,吃我弟兄趕走的生意人。因為去年才見一面,便自嚇退,今年約我們到北山相會,大家都沒說姓名,誰曉得什麼三相公五相公!什人要他會鈔!到底他們叫什名字,你說吧。」

  店夥微笑道:「怪不得來人和尋常待客不一樣,連客人的面都不見就走呢。三相公的名頭什人不曉?客人要知底細,進了北山自會曉得。昨日來人只說三位當中,有一個姓錢的小拳師和一個姓馬的要找三相公,還有一個姓陳的是搭頭。如不認路,可以指引。別的沒說。我們不知細情,恐說錯話擔當不起。請三位客人多多包涵吧。」

  錢、馬二人見店夥雖是滿臉賠笑,意頗輕視,無奈話說得和氣,不便發作,給錢也不肯收。

  馬琨還想套問虛實,錢複怒道:「他不敢說,還問什麼!這廝既派人來此會賬,已知我弟兄駕到,難道還找不著他麼?快些走吧!昨天酒樓金腿真好,早點教訓完了這廝,回來再吃一頓,明日好走。」

  陳業偷覷店夥似在暗中竊笑,情知此行決難討好。只不知對方連錢應泰都沒放在眼裡,有此本領名頭,何以還會在離家近的鄰縣中賣藝?實在奇怪。事已至此,只得硬著頭皮到場再說。隨將二人勸住,問明路徑,將包裹留存店中,帶了兵刃暗器,同往北山進發。馬琨機智,雖和錢複一樣口硬,已覺出敵人在本地名頭高大,不是能手也是惡霸一流,此去未必容易應付,心中也是有點情虛。只錢複一人趾高氣揚,狂妄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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