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各正派中人見劫運已過,這幾人平日惡行也未大著,只要迷途知返,不再橫行,也就不為己甚。郎騰的師父,武夷山紅棉嶺石居士邢徵便是其中之一。因有飛娘等先後輩同門的前車之失,銷聲匿跡了多年,後來居然借著兵解成道,生平只收郎騰一個,便將所有法寶飛劍一齊傳授。郎騰埋了遺骨,便到縉雲山深處建了一座道觀,隱居修煉,守著師誡,並不怎樣胡來,只是性情乖僻,過於計較恩仇,是個短處。他有一愛徒刁聰,與錢應泰昔年頗有交情。

  錢應泰出事以後,便想借刁聰之力把邢徵搬請出來,不料頭一次便碰了釘子。嗣後錢應泰每隔一年半載,必抽空背人帶了厚禮去往縉雲清虛觀拜望他師徒,一面暗托刁聰伺機商求。邢徽素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主意,家規又嚴,錢、刁二人空自發急,說不進話去,可是每次送禮,邢徵都照實收下,又覺希望未絕,一晃十多年過去。

  這日錢應泰因陳松催行甚急,再不去便要獨自起身。錢應泰也被說動,明料邢微不會相助,心仍不死,意欲再試一回,便和陳松說了。陳松一聽,再細盤問邢徽貌相,左手背上有五粒朱痣,不由喜出望外。原來邢徵原籍也是甘肅,乃陳松母党長親,年才十歲便被人拐走,家有老父孤侄,全仗陳松之父接濟。

  事隔三十年,邢徵忽然穿了一身道裝還鄉省墓,問知家中境遇,便往陳家致謝。彼時邢父已死,侄也成人娶妻,得陳父之助,己成家業,陳松年才九歲,問知邢徽已是神仙一流人物,甚是歆羨,邢徵也頗愛他,因陳家只此獨子,不能令其出家,只給了些輕身益氣的丹藥,便自別去。不久陳父老死,陳松生來好武,父母死後,便投名師學了一身本領,因家為自己學武敗盡,便做了獨腳強盜。自從小時一面,並未再見邢徽,以為人已仙去,不料隱居在此。當時說完,第二日備好禮物,便即同往縉雲山拜望。

  這些年來,邢徵見錢應泰禮重意誠,本已心許,不過與狄家素無仇怨,不願事由己開,又因修煉正勤,無暇分身,所以不曾明允。事有湊巧,二人前去,邢微恰命門徒鄒彪天山採取雪蓮,配煉丹藥。那雪蓮南北天山都有,本不難見,偏生鄒彪年少性剛,受了師兄刁聰慫恿,故意走上北天山,去向狄家叔侄尋隙。誰知還未走到穿雲頂狄梁公所居別業,便遇見狄家所養狒狒大金、二金兩隻通靈的神物。鄒彪雖有一身法術,竟奈何它們不得,末了反吃二拂戲侮個夠,方得覷空逃下山來,在北天山所得的一株靈芝也被奪去。這還是二狒奉有主人之命,不許傷害生人,只驅逐嚇退了事,否則早被撕裂,死於非命了。

  鄒彪受此重創,不敢再在北天山逗留,改往山南絕頂採掘雪蓮。又遇見天山大俠老少年神醫馬玄子的門人郁進,兩下言語不合,動起手來,又吃了些虧苦奚落,氣急敗壞逃回縉雲。見著師父,添枝加葉一蠱惑,竟說狄、馬諸俠有意為難,使這野獸出面,自在一旁破法,以示邢徽門人還不如他所養的畜類。邢徵聞言不由大怒,恰值所煉丹藥法術俱已告成,欲往天山去尋狄、馬諸人晦氣,刁聰自是高興,已然稟知師父,想將錢應泰喚來同往,以酬前願。

  錢、陳二人來得正是湊巧,邢徵本是無德不報的人,何況陳松之父有恩于他,誼又至親,連同鄒、刁等人一慫恿,益發志在必行。當下略微安排山中之事,留下兩徒守觀,率領刁,鄒、錢、陳四人。當日即行起身。因錢、陳二人不會遁法,難於攜帶。為求迅速,並便道約一能手,徑由浙江海道,用遁法催舟渡海,經淮河海口穿入黃河,逆流上駛,直達黃河上游皋蘭以西。然後舍舟而陸,由甘人新,先到哈密約那幫手,同往北大山進發不提。

  錢、陳二入一走,剩下馬琨、錢複、陳業三人。除陳業幼遭孤露,飽曆艱辛,性較和讓外,錢、馬二人都是獨子,從小嬌慣。又知父師是南派武家中有名人物,生平只在千松岩寒花蟑受過一次挫折,從未遇見敵手。各人又從小起練會了一身武功,都是狂做性成,不把人看在眼裡。錢應泰頗愛講求飲食,所居離市鎮甚遠,每隔些日便須置辦,自己怕遇熟人,輕易不願出山。兩小好動,山居寂寞,巴不得借買東西為名,往城鎮鬧市中走走,去時錢應泰雖囑咐買了東西即回,不可闖禍,兩小自恃本領,年輕喜事,哪裡放在心上!開頭還好,去過幾次便出花樣。始而去時暗向兩家母親討些銀錢,在城中鎮上買些零食玩物,看個草台戲,遊逛會集,尚未過於任性,後來逐漸年長,膽子越來越大,常時與人相打。

  這一年春天,離山十裡的馬王廟鎮上有了會集。時正承平,四鄉各縣香客眾多,加上一些趕會的商賈生意人,熱鬧非常。錢應泰恰巧縉雲訪友,被刁聰留住未歸,這時陳松父子已早到來。兩小竟和乃母明說,討些錢前往遊歷,並還約了陳業同去。陳松雖受錢應泰之托,代管兩小,監督學藝,因三姑、四姑各對兒子溺愛,放縱已慣,兩小已快成人,雖是父執,並未拜門,不便管束。又知兩小出遊常事,自己為複前仇正下苦功,也就聽之。

  三人在馬王廟鎮上逛了大半日,胡亂飲食一陣,正隨著香客遊人起哄,忽見廟前空地上添了一檔走江湖賣藝的。擠進人群一看,賣藝共是兩人,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耍著一趟刀,雖是生意人的手法,舞得也頗精熟。場中還有一人,接著又紮了一套花槍和一些撲跌功夫,樣樣都極花哨,引得四外看客齊聲喝采,不住往裡拋錢。

  三人中馬琨最工心計,暗忖:這種玩法多好!又得錢多,還有人恭維誇讚。母親小氣,每討銀錢,總不夠用。何不與錢。陳二人商量,趁師父還有好些日才回,明早偷偷拿些兵刃暗器來此賣弄,賺點錢用,省得向娘討費事。便把二人拉向旁邊一說。錢複最是莽直,首先說「妙」。陳業見二人高興,當時未便深說。三人重又入場旁觀,還各給了些散錢。馬琨暗把上場索錢時的一些套子切口全數記下,直到夕陽在山、快要散場才走,本心想連陳業一起去。陳業雖然從師才只三兩年,因比二人肯用功請益,江湖上行當規矩以及南北有名人物都有一點路數,深知武家不到情急事迫不肯賣藝,錢、馬二人又是名家子弟,此舉不特丟人,人家先有場子在彼本不需此,無故奪人衣食,大犯江湖之忌,弄巧就是亂子。勸必不聽,只得推在義父身上,雖不隨往,但也不為洩露。錢。馬二人知陳松對他管束甚嚴,功課又緊,也就沒有十分相強。

  次日一早,先把素常用的兵刃暗器,盜運出去,仍以逛會為名趕到馬王廟前。那兩個賣藝的已然先在,圍了不少看客。二人也不去管他,徑在對面空地上用白粉畫好場子,由馬琨一喊生意口,招了些人來,便自開始。二人原練有一身輕功,長於縱躍,雖沒有賣藝的刀槍花哨但都是家傳的真功夫,如「飛渡長索」、「竿頂驚猿」等等輕功,俱非從小下過幼功得有真傳的人不能辦到。看客雖然十九外行,對於真正拳法兵刃看不大懂,似這樣奇危絕險的真功夫卻是有目共賞。二人為想開門紅,一上場便把由山裡斫來的一根三四丈長去葉留枝的大竹竿插在地上做幌子。

  略微交代幾句,錢複立即援上竿去,先練了一回「松鼠穿枝」,在離地三四丈竿頂竹枝梢上施展身法,上下盤旋,穿梭飛躍。末了再用重手法,將上面枝梢一齊斫落,單手掌按著頂尖,拿了一個大頂。倏地裝著失手,淩空下落,等觀眾失聲驚呼之際,人已比狸貓還快,雙手倒援而下,離地丈許,身子一挺便倒翻過來,從從容容立在當場。觀眾幾曾見過這樣絕技?二人年紀既輕,打扮得又漂亮,由不得轟雷也似喝起采來,錢像雨一般兒往場中拋去。二人乍得彩頭,喜極忘形,一面再練別的功夫,一面狂做自恃,說自己是家傳真功夫,與專一混飯騙錢的江湖賣藝不同,用意自然明指對方。其實那竹竿又高又大,多老遠的人都能看見,人再在上面一練,不必再拉生意,觀眾自會舍此就彼。

  那兩個賣藝人正練了一段花刀,瞥見對面也有了把式場子,上來便豎竹竿練起輕功,不多一會,自己這面觀眾紛紛散去,對面看客卻擠了個風雨不透。開場以前曾向鎮人打聽,當地並無有名武家和痞棍一流人物,地處鄉僻,賣藝的場子也不每年都有,忽然來了搶生意的,自己居先,也沒按著江湖規矩,先來遞話打個招呼,直似有心為難一樣。見人已逐漸散盡,沒法再往下練,又不願就此被人吃癟,便令一人守住場子,分出一人擠人對場觀看。見所練功夫委實得過高明傳授,學著幾句地道的江湖話,連討錢都學的是自己腔口。細一諦視,二人昨日曾在場中看了一日,並無開罪之處,這神氣又非江湖上人,方自不解,打算散場時見面套問明白再作計較。不料馬琨練完飛索下來討錢時,又發狂言,直說:「那兩個賣藝的是刀槍架子,並無一點真實本領。我二人所練這些功夫,他就不會。」

  來看這人正是昨日練刀少年,聞言大怒,立即縱身入場質問。先還忍氣,按照江湖規矩說話,誰知錢、馬二人全不懂得。錢複性於最暴,自己正在得彩頭上,疑心他不服氣前來擾鬧。話沒幾句,連姓名也未說便動了手。那少年原也不弱,雙方正猛鬥間,忽聽人群中高喝:「三弟快走!家中來人有事。且讓這廝一步,暫時先不計較吧。」

  少年聞喚立即縱出圈外,大聲喝住道:「是好的,明年可去金華北山尋我。老爺身有急事,失陪了!」

  說罷,縱身一躍,便由人群頭上飛越出去。馬琨又刁又壞,心恨來人攪場,氣他不過,加以昨日少年未施展什真本領,當是尋常江湖生意人,少年已然縱身飛出,仍不肯放,意欲暗算,順手拾起地上一隻鋼鏢,照準少年右肩頭打去,口裡大喝:「小爺與你留點記號再走!」

  話未說完,鏢先飛出,滿擬必中。誰知少年並非庸流,早有防備,聞得腦後風生,身子還在空中,回手一撮便自接去,人落圈外,才回喝道:「無恥小輩,你們留神!老子此時有事,明年今日你不尋我,我必尋你!」

  馬琨聞聲還待追出,一則人多擁擠,少年一縱,觀眾見二人動了傢伙,恐出人命或受誤傷,場中立時大亂。人群一散,已難跟蹤縱出,有幾個好事的更出勸阻,說:「人家已然讓你,何必追逼大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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