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三三


  馬琨只當侯紹心虛怕他,邊追邊喝道:「大膽毛賊!竟敢向小孩手裡詐騙南明老人竹令。我奉主人之命追來,快將竹令還我便罷,不然被我追上,休想活命!」

  連喊數次,對方頭也不回,只是朝前飛跑,任你奮力急追,只追不上。時久路長,累得馬琨滿身大汗,氣喘吁吁,不得不把腳步放慢,稍停追逐。他這裡勢子一松,前面逃人也似力竭難行,步法散漫下來。馬琨見狀,重又鼓勇追去,眼看追近,對方也自驚覺,加急前奔。似這樣緊追緊逃,慢追慢逃,兩下相差總是十丈左右,永迫不上。追到黃昏將近,不覺到了永康地界。馬琨力竭神疲之餘,己看出對方決非易與,即便追上,也難討好,又知山中僻徑將完,前行已到人稠的鎮集,事更難辦。看對方明是往永康去的途徑,保不定還有同黨在彼,自己孤身一人,怎吃得消?正自愁急,遙望左邊坡上馳下一人,與前面逃人擦肩而過,徑向右側野地裡跑去,腳程快極,看神氣好似與逃人一路,卻未見雙方停住說話。心中驚疑,腳底才慢得一慢,再看前面之人,倏地腳底加快,已然跑出老遠,夕陽光下,不一會便剩了一個小黑點,晃眼沒人煙霞之中,不見蹤跡。

  這才覺出對方有心戲弄,快到地頭,才施展出他的腳程,不特並未力竭,比起自己直強得多。情知追趕不上,只得停了下來,一面喘息,一面尋思:老人竹令如能到手,事便立解。來時自己誇口,任是龍潭虎穴,也須將它弄到手中。那騙竹令的人看去雖像個能手,難道還有南明老鬼厲害?並未和人交手,就此畏難縮退,算什好漢!再者事關大大,沒有此物解圍,萬一真個對頭下了毒手,老頭子回來怎生交代?越想越不甘願,斷定所追的人前途如有去處,必是金華、蘭溪一帶,正是師弟陳業的來路,恰好遇合,否則他也整日奔馳,既往城鎮大路跑去,不是在此居住或有事逗留,當晚也必在此食宿落腳。永康昔常往來,路地均熟,此時腹饑,且找飯鋪大吃個飽,就便沿途查看蹤跡、飯後破著一夜工夫,好了總可查出一點眉目,看是明索或是暗取,再打主意。

  一看對方所去,正是轉向城關大路。這時夕陽銜山,尚猶未墮,又是方岩秋祭香汛期中,一上大路,便見來往行人甚多,頗為熱鬧。猛想起胡公廟香汛還有數日,客幫花子前年曾與本幫爭過地段,後經好些有名人物出來調處,事雖平復,客幫仍不甘心。金華北山不久還有廣、浙兩幫一場惡鬥,這廝騙取竹令,許是與此有關。永康素無城垣,前行二三裡便是縣衙,記得衙前有一五福樓,酒菜甚好,吃完再往方岩一行,當可尋出線索,隨往五福樓趕去。進門一看,樓上下酒客甚多,剛令堂倌尋一僻靜座頭坐好,要完酒菜,忽聽鄰座上有人向堂倌道:「告訴你多拿酒來,就我老頭子沒帶錢,也自有人會鈔,這不是來了麼?」

  馬琨見那人是一矮身材的老頭,衣服既是破舊,面前酒壺已堆了八九把,菜也一桌,正向堂倌索酒。堂值似與他熟識,賠笑答道:「老伯伯不要發急,店裡今夜吃客太多,忙不過來。要不夠量,和上回一樣,搭一小壇來冷吃好麼?」

  老頭笑道:「你倒知我胃口。也罷!橫豎有人會鈔,多吃點就多吃點,停歇我那朋友來,我要吃醉的話,告訴他,今夜竹牌務要藏好,留神被賊偷去,沒法子還別人家。」

  堂倌想是知他酒後瘋言瘋語已慣,順口敷衍了兩句,轉身取酒去訖。一會抱了一壇酒來,敲去泥頭,揭開封皮菩葉,放在桌旁。老頭叫堂信自去,自己下手,用大碗倒吃。馬琨聞言早留了心,一面飲食,暗在查看,方覺老頭酒量驚人,老頭又自言自語埋怨道:「說是就來,如今會鈔朋友倒來了,他還不到,莫非掉我醉鬼槍花麼,無緣無故叫別人會鈔,這丟人的事我才不做呢!幸虧是熟店,欠賒得動,不然酒已下肚,老四真要不來,這台戲坍得落了!橫豎不怕沒錢,管他來不來,我先來個爽快!」

  隨說,隨將手往桌旁酒罈口虛按了一下,只聽得呼隆一聲,壇中之酒立即隨手而起,粗水箭也似冒出壇口尺許高下。老頭將頭一低,便自張口吸住,咽咽連聲,狂吞了七八口,回頭又再吃菜,直喊「好酒」不迭。

  馬琨見老頭氣功如此精純,方自驚訝,又見一個矮人急匆匆直向老頭座前走來,近前還未及落座,老頭已先喊道:「老四!我當你不會來呢。我又沒錢會鈔,多吃了怕人不賒,饞得我好不難過!好容易盼來會鈔主顧,你又不來,到底往哪裡去了?」

  馬琨見後來這矮子,正是适才所追騙去南明老人竹令之人,愈發驚惶,趁他沒有看見,自己座又相背,忙把臉偏過,暗中留神靜聽。只聽矮子對老頭道:「今天我去時,真個再巧沒有!連門都未進,便從小孩手裡把那竹牌騙到手裡。不想中途遇一小賊,看出便宜,想要趁火打劫,一直被他追到小石口才得滑脫。先錯當他是老頭子手下,只顧趕回,無心與他慪氣,但已認准他的相貌。早知是個冒充,我早把他蛋黃都擠出來了!我因那竹牌,南明老人歸隱之後久已不用,他又永不許人上門,用起來不但令到必行,只聽持牌人的吩咐,無不遵辦,並且一時半時還決不會露出馬腳。

  可是目前想借此牌一用的人甚多,保不定追我那小賊便是一個。聞說金華北山,廣、浙兩幫不久就有一場惡鬥,不論哪一面,能得此牌便占上風。放在身邊,真比什麼都珍貴,還要危險!我老怕人偷去,交給你這醉鬼又不放心,想來想去,還是放在我住的那個破三官廟裡比較妥當。一則那廟十分破敗,廟裡只有一個窮老道士;二則我住那間房子在盡後面,又破又髒,門外野草甚深,像人家供祖宗牌位的地方,不是子孫,誰肯前去?三則那地方只是一個小村,都是本地大鄉紳虞家一姓,外人不會容留。我想來想去,放在我房裡將門一鎖,比放在身上要強得多,因此趕回去一趟。累你久等,明日請你再灌一頓如何?」

  老頭只管豪飲,聞言只淡淡的答道:「那個隨便,反正眼前你已無事,由你尋開心吧。」

  馬琨聞言喜出望外,自己正愁這兩人難惹,難得他東西不在身上,自吐機密。矮鬼新來,必要吃喝些時,趁此時機,前往三官廟中偷盜,再好沒有!無奈矮子坐處雖和自己相背,如若起身下樓,卻非從他面前走過不可,如被他看破,不特竹令難盜,弄巧還吃苦頭。自己酒菜還未上完,忽然算帳一走,和堂信說話,只他一回頭,便不免露出馬腳。方自膽怯情虛,矮子忽說:「腹瀉,要出恭。」

  下樓走去。

  馬琨一想,此時不走,還等何時?仗著老頭不認得自己,推說:「業已吃飽,還有急事,不再等菜了。」

  隨便打開包裹,取出二兩銀子丟在桌上,夾了包裹便往外走。剛到樓梯,忽然勿匆跑上一人,兩下勢子都急,竟被撞個滿懷,胸前被撞生疼,幾乎仰跌出去。方要發作,一看正是對頭矮子,不知為何恭未出完又跑出來,撞了人一言不發,只把身一側,埋頭往裡跑,心中大驚。僥倖對方冒失,未被看出,哪裡還敢尋去理論!耳聽矮子正和堂倌在要草紙,知他心急,腳步又快,晃眼取紙跑出,慌不迭順梯而下,一心記著盜那竹令,也未想到別的,出門先跑。走出裡許一問,與虞家鄉紳鄰近的三官廟,相隔只二十來裡,並可只走田岸僻徑,不走大路。回顧對頭並未發覺追來,高興已極,自信手到成功,由大街找到田野,路上四顧無人,撒腿就跑。

  一口氣跑了好幾裡,才想起脅下還夾有包裹,竟不知何時失去。心想內中不過衣服銀兩,等把竹令盜來,就便往鄉紳人家走上一遭,取點金銀決非難事,先辦正事要緊,也就不放在心上,依舊加緊飛馳。眼看廟牆在望,剛打算越牆縱入,忽見後牆根影綽綽好似蹲著一人。心中一虛,剛把腳步停住,便聽那人自言自語道:「縣衙前偌大一條街,竟找不到一個乾淨毛廁,害得我一泡稀屎還要趕回來拉,連酒飯也未吃好,白便宜那醉鬼一人享受。出完貨色再趕回去,也許都吃光了,真正氣煞!」

  馬琨一聽,正是酒樓所遇對頭,不知怎的竟會趕在自己頭裡。估量不是對手,尚幸見機,沒有冒失,行處野草甚深,相隔也不甚近,忙把身子蹲在草叢之中。心仍未死,妄想對頭解完手重回酒樓,仍可下手。

  等了許久不見對頭起立,回想前情,漸覺可疑。忽然省悟對頭有心戲侮,不禁憤恨,剛將身畔暗器取出,準備相機行事,對頭又在自言自語道:「我侯老四生平最恨吃屎的野狗!适才因怕野狗舔屎孔,才跑回來蹲野坑,想不到這只野狗竟等在草裡想吃現成,真教惹氣!再不滾蛋,等我給點顏色你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