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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一言甫畢,便見一點寒光迎頭飛來。

  侯紹久經大敵,手接暗器更是練成絕技,手揚處早撮到手中。見是一支三寸多長的小鋼鏢,心想:遠客難得上門,晚輩幼童這樣頑皮,老人縱然溺愛幼孫,不至於此,分明授意無疑。小的一個資質相貌都好,大的想也不差,莫如看在亡友面上,索性放大方些,把這兩樣生平不傳之秘技傳了他們吧。念頭才動,跟著又是三支鋼鏢朝肩、臂、前胸飛來,去的並非面門要害。自己一身氣功,就被打中也無傷害,越知受了指教。一面將鏢接去,口中喝道:「大賢侄不必顧忌!有什暗器只管施展。我且站遠一些,怎樣接法要看清楚了!」

  說罷回身跑去。剛跑出兩丈左右,微聞腦後絲的一聲,與鋼鏢破風之聲不同,料是弩箭之類。也不回身,施展絕技,左手三指向後一撮,便接到手裡。未及注視,後面又是絲絲連響,仍用前法,邊接邊把身子旋轉,連接了幾根一看,竟是七寸來長的竹筷,知是老人昔年慣用的飛竹。這東西與尋常用來吃飯的竹筷相仿,只是一頭略微尖些。發時托在掌上,先用拇指和四指緊捏當中,中指用力向竹頭一按,拇、四兩指齊松,斜飛出去。

  妙在手和臂一點不動,全憑這三指之力,勢比鏢弩還要勁急。不遇勁敵不肯妄用,多半假作敗退,暗將飛竹由腰間袖底取出,齊著腕臂向身後敵人斜射出去。射時早覷好準頭,連身都不用回,相隔既近,敵自後來,一點看不出發暗器,人絲毫無動作。練成以後,端的百發百中,厲害已極。可是練時極難,不特手法巧妙,難於學習,更須恒心毅力,毫無間斷。

  第一先要把手掌托法練得平穩,到了手接高處墜落之物,不論輕重大小,俱是全掌平伸,穩靜如死,毫不搖動。再練手指上的勁頭,竹輕發飄,不比鏢弩金鐵鑄成,如非硬功有了根底,便能發射也只三數丈遠,過此便成強弩之未了。最後再練目力,由明而暗,先對朝晨陽光練上幾月,再去室中注視牆上所畫拳大黑點,同時兼練掌法、手勁。練到所畫黑點逐漸減到米粒大小,由三尺遠近移出七八丈遠近,注視時光也由下午日色偏西改到昏暮,才算到了火候。對面發射,是改用中、四二指夾竹,拇指用力猛按,比朝後射要難得多,怎不驚異!

  這時數十支飛竹正如飛蝗一般射到,侯紹也打起精神,躥高縱矮,不是雙手亂撮,便用飛腳讓過竹尖,踢飛出去,將全副身法一一施展。末了再張口銜上一支,朝對面屋簷噴去,其激如箭,奪的一聲,竟將簷口的瓦打碎了兩塊,飛竹也俱接完,才行收勢止住。兩小弟兄一個由簷間縱落,一個由門後出現,雙雙飛步跑來,恭恭敬敬納頭便拜,齊喊:「四叔不要見怪!小侄因想學四叔武功,太冒犯了!」

  侯紹問知大的名繼,小的名承,大的相貌尤為英爽,對客也彬彬有禮,應對從容,便誇獎道:「照你兩弟兄的聰明和家傳本領,定能和老伯命名相符,繼承先志了。」

  兩小弟兄同聲謙謝。公孫承也改了恭敬,不似初見時隨口說笑了。

  侯紹深幸故人有子,便拉兩小同進廳中一看,內中陳列,俱是圖史文具之類,才知兩小文武兼習,俱由老人親授,讚不絕口。落座之後,由裡套間走出小童,獻上茶點。兩小相陪用罷,重請侯紹正坐,跪拜行禮,堅請傳授。侯紹一面拉起,說:「教是一定教,但有急事,當日必須趕回,半日工夫決難學會。」

  答應先教一些,改日再來傳授,並告凶僧遭報伏誅之事及求見老人。兩小先欲強留多住半日,及聽父仇就戮,倏地面帶悲憤,將足一頓,掩面辭出,如飛跑去。

  隔了好一會方始回轉,淚痕猶未拭淨,對侯紹道:「小侄因聽爺爺說凶僧厲害,要報父仇,本事越學得多越好。這幾年只要有出奇本領的伯叔尊長前來,從不輕放,死求活求也要學到了手才罷。今早聽四叔來,正在高興,又有兩樣出奇本事可學。不想仇人已然伏誅。未得手報父仇,真個傷心已極!适才去往前面報信,爺爺說:他在上月已然得信,因怕我娘傷心,沒有說出。我們總想砍仇人幾百刀才稱心意。照四叔說,他那幾根狗骨頭,還離他傷之處數十裡內山洞之中,將來定能找到。

  小侄弟兄心思已亂,少時還要祭告先父。四叔既然無暇,改日傳授也好。四叔的話也都代達,爺爺說:他自退隱以來,已謝絕世事,親友來訪,只要是想約他出山的,一概不見。本心想見四叔,但又不願破例,異日無事來訪,便可快聚了。見雖不見,四叔所保吳家義女蘭珍,卻與爺爺有點淵源,無奈不便有食前言。命告四叔,如覺對頭厲害,可將昔年竹令拿去。只我家門戶中人,不論知交門徒,持令往見,立即出面相助,便對頭認得此令的,見了也不敢相犯。小侄並知浙東四友中的石、焦兩位世叔,近已移居金華、蘭溪兩地,相隔永康,比四明還近,如有什事,正好約他,豈不比找爺爺容易便當麼?」

  侯紹聞言大喜。公孫承隨由書展中將竹令取出。侯紹知那竹令乃是一面竹牌,老人壯年性便恬淡,自刻了一幅山居圖在牌上面,暗寓他年歸隱之地。後來隱居四明,風景竟與此圖吻合。當年老人交遍天下,門人眾多,行令所至,無不惟命而行。這等珍貴之物,隨便放置,廳屋孤懸山上,常無人居,如被外人偷去惹出事故,豈非笑話!方訝老人疏忽,公孫承道:「我正拿竹牌做香餌,捉老鼠呢!今已無此閒心。四叔順便將這賊引走吧。省得他不知趣來偷,爺爺又說我頑皮。」

  侯紹一問,才知那假裝短工的少年竟為盜這竹令而來,才來頭天,便吃老人看破,先以為不是仇家,便是借此進身,投師學藝。後來暗中查探,才知他還有一個同黨,俱是神拳無敵錢應泰的門下。為了錢應泰的兒子錢複被一對頭擒去,老人竹令可以救出。恰好佃戶中有一熟識,分出一人假裝短工,每夜在僻崖頂上相聚,合謀愉盜。

  老人因錢應泰品行不好,門下決無好人,本想點破。兩小弟兄聞說此事,覺著捉賊可試身手好玩,再三磨著老人,先作不知,將竹牌也強討去,故意炫露,想引二賊往盜,捉住取樂。公孫承偏又自不小心,往田裡踏行衰草,練習草上飛的輕功。二賊震于老人威名,本就心虛膽怯,無意中發現老人幼孫已有這大本領,如何還敢冒失?兩小弟兄見他久不下手,正等得不甚耐煩,一聽父仇就戮,另有心事,無意淘氣,所以才托侯紹將賊引走。侯紹含笑允了。有此竹令,無異老人親臨,問明浙東四友石、焦二俠居址,便托兩小代向老人致謝,訂了後會,起身告辭。由兩小先在田間等候,取出竹令閑玩,被侯紹走來看見,另備一件玩物掉換去。

  冒充短工少年,便是本書首集神拳祖師錢應泰門人馬連之子馬琨。另一紅臉少年,乃錢應泰之侄陳業。二人為了盜取此牌,已來多日。當初陳業因見無法下手,惟恐誤事,意欲另打主意。馬琨陰狠狡詐,頗有父風,不肯白費苦心氣力,最後商定分途行事。陳業另往別處求人相助,馬琨仍借做短工隱身,相機下手,再守三日無成,方始變計。早來見侯紹看他,已覺有異,先疑侯紹是老人門下,好生悶氣,嗣向同伴一打聽,恰有一個多嘴的短工,來時曾與侯紹相遇,知是來訪外客,對他說了。

  這時見兩小兄弟和來人並不認識,竹令又被騙去,畢竟閱世還淺,侯紹做作又極自然,以為侯紹如是老人家客,兩小決無不識之理,再說也決不能騙取小孩的東西,可見也是為了竹令而來。先當小孩難惹,想不到如此易騙,自己提心吊膽,日夜辛勞,連候多日,一點影子沒有,卻被別人一到便是騙去,如何不急,

  偏生同黨又恰巧走了一個,見侯紹似恐露出形跡,還在引逗兩小說笑。算計所住崖洞,必由之路,居高臨下,可以遠望,忙推腹痛,趕回洞內。由石穴隱秘處取出包裡兵刃,急匆匆裝束停當,走出往下一看,侯紹已和兩小分手走來,走到崖前,便舍正路,抄山僻小徑往山外跑去,不時登高回望,大有防人發覺追躡之狀。看出腳程並不甚快,因恐侯紹沒有逃出,吃老人祖孫發覺追來,沒敢當時下手,跟在身後尾隨。眼看前面盜牌人神態慌張,腳步漸緊。

  馬琨到底得過高明人傳授,趕隨一久,漸覺出侯紹不似尋常人物,暗忖: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既恐滑脫,又恐敵他不過,只管遲疑,不覺將四明走完,共追了百十多裡。遙望前面,山深地僻,路無行人,再不下手,更待何時?難得掩藏甚巧,對方直未覺察,方要加急趕上,忽見逃人往路側樹林內跑去。兩下相隔尚有十多丈,沿途歧徑又多,惟恐失閃,暗道「不好」,忙即飛步追去。趕到林內,人已不知去向,估量對方腳程與己不相上下,必是适才發覺有人追躡,穿林逃走,去必不遠。恰巧林側有一高坡,忙跑上去四面查看,山徑縱橫,哪有人家?只得縱下。正想不起往何方追索,忽聽樹後衰草寨餌有聲,回頭一看,正是那飭竹令的矮子來此出恭,剛由草地裡站起,一見有人,嚇得連褲子都顧不得緊,提著褲腰,縱身便往林外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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