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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隨喚紹祖來問。紹祖每次過手都吃薑氏激僵在先,少年好強,以告父母為恥,又怕父親,惟恐說出自己本領不行,又受責駡,不肯用功。不但不認帳,力說從未受傷,反說自己也有勝時。這一來越發把金紅的嘴堵住。狀未告成,還使丈夫疑己偏心,氣得直哭,心中懷恨,無計可施。話被下人偷聽了去,立即偷告薑氏。姜氏聞言越發膽大,直把此事看成家常便飯,每隔三二日,必把紹祖引向無人之處,激他比武,打上一頓。打時非常留心,皮面上永不留下一點殘破痕跡。對於金紅更是極恭盡禮,所有下人使女又多半是薑氏的黨羽。金紅永拿不到她的錯處,氣得沒法,屢次想給她當面闖破,以便就此變臉。不料人還未到,薑氏早已得信,仍作沒事人一般,依舊動著手,卻不再打。至多略占上風,拿出長姊指點兄弟的派頭,說他不肯用功,教訓幾句,存心讓金紅偷看了去。等金紅走開,再打一回,仍找補上。

  過了些時,又被金紅看破,知道下人中有了奸細,算計好了地點,預先加了安排,到時假說往看二人比武。快要行近,忽然改作不去,暗中留神回顧,有一使女正往前急走,知她去向薑氏送信,說己不去,愛子一定挨打無疑。忙把預行約定的丈夫喊來,一同飛步前往窺視,以證己言不謬。那地方相隔打場甚近,驟出不意,事無人知,使女都早遣開,自料這次定十拿九穩。誰知薑氏比她更鬼,除買通她房中使女,一得信便即趕來報知外,還恐突然闖來不及防備,每次相打,都另派有一名貼身愛婢藏伏在隔院假山上面,金紅人還未到,早被望見,把平日放慣的鴿子放起,立即警覺。這兩種報信人俱用暗號報知,無一近前,金紅如何知曉?這次薑氏改變故伎,不單打是做樣子,還對紹祖一招一式的細心解說,應該如何防禦,如何進攻,何者為對,何者為非,叫人看去,真比老師教徒弟還要盡心得多。

  金紅一見,便知自己又上了她當,方自氣惱。偏生那不爭氣的兒子挨慣黑打,懷恨在心,見姊姊今日忽然改打為教,不但不屑從學,一點未聽進去,反想借著她身手遲緩,乘隙報仇。借著薑氏說話比喻之際,冷不防上頭用力一拳,底下跟著又是一腳。薑氏早已暗中留心及此,故意挨他一下,立時跌倒在地。可笑紹祖還不知趣,大喝:「我教你這不識羞的母老師,挨我一頓好打!」

  說時飛身縱起,撲將過去。姜繼尚見兒女過手指點,方覺有趣,一見兒子乘姊不備竟動真的,不由大怒,大喝:「狗東西!你敢打你姊姊,我要你命!」

  聲隨人起,當先飛縱出去。金紅知道兒子中人詭計,要吃乃父毒打,一時情急,也搶縱出去,身法終不如姜繼尚的快。紹祖早吃打了一下嘴巴,當時腫起。金紅又疼又急,一把抱起兒子縱過一旁,氣得說不出話來。姜繼尚大喝:「沒出息的狗東西!」

  還待往前追打。薑氏早裝作護痛縱起,抱著繼尚的腿,直喊:「兄弟和我過手玩,爹爹打他做什麼!」

  金紅見她用計暗算,又充好人,顫聲指道:「大小姐,你真做得好,我佩服你!」

  繼尚益發大怒:「他姊姊如論本領,明比他高,好心好意教他,不肯用功,又不服善。自己親姊姊,有何仇恨?卻乘她比教手法沒有防備,暗下毒手,打倒在地,還要趕盡殺絕,趕上毒打。這些事我都耳聞目睹,你偏心袒護已大不該,還要冤枉我女兒麼?」

  金紅因來時親見使女報信,以為薑氏必是料定自己還來,故意如此做作,只要把那使女喚來拷問,便可將薑氏陰謀一齊透露。聞言勉強把怒氣壓下,冷笑答道:「我不錯,實在不忿我兒挨人的冤枉打。因為年輕好強,又不認帳,常年吃虧受氣,出來主張公道。無奈這位大小姐太聰明了,每次都未被我捉到。可是今日天網恢恢,會有真贓實犯落我眼裡。你只見眼前,自然難免怪我兒子。你先不要急,我定還你父女一個公道就是。」

  姜氏聞言心中暗笑,表面仍做出冤枉氣極之狀,一言不發,珠淚直流。繼尚見狀,一面安慰女兒,怒衝衝答道。」

  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我總眼見是真。你如說不出道理來,我決容他不得!」

  金紅冷笑道,「那個自然。」

  隨轉問薑氏道:「大小姐,你做得好事:你兄弟年紀輕,多不好,也該看在你爹分上。你日常借練武打他,卻叫小丫頭代你巡風。今日本要打你兄弟,因有丫頭阿桂給你通風,知我和你爹要來偷看,改充好人,假裝教你兄弟手法,故意露出破綻。你那沒出息的戇兄弟平日吃你苦太多,不知你這當姊姊的,自己打得不高興,還要借你阿爹的手打他一頓好的,以為可以還你兩記,才上的當,是與不是?天日在上,年輕人花開正在好的時光,須莫要紅口白牙的瞞心昧己呢!」

  姜氏聞言,裝作氣得周身亂抖,含淚顫聲說道:「女兒和弟弟當時過手,原是想這樣大家可以長進,幾時在存心借此打他?還有娘說的話,簡直連點影子女兒都不曉得。女兒因昨晚傷風,不大舒服,适才還是弟弟前來尋我,再三要我比武。剛來此地,練了不多辰光,除女兒和弟弟外,不曾見過第二個人到來,怎說丫頭報信?又是什麼假裝破綻,好害弟弟挨打。女兒因弟弟不肯服善用功,說他幾句,動手時,彼此難免破不開,那是常有的事。不過弟弟人很有志氣,從不肯瞎說賴帳。娘如不信,可當面問他,看有丫頭來過沒有?」

  金紅冷笑道:「你答得真好!」

  一面高聲命人去喊阿桂,一面拉著紹祖的手,忍淚說道:「乖兒子,阿娘因是晚娘,從不肯落人閒話,以致我兒受盡欺負。我知你好高,讓人僵住,答應在先,甯甘吃苦,不肯賴帳。可是你要知道,娘為你不知生了多少閒氣,著了多少次急!人家欺負我母子,娘還鬧個偏心,差點沒傷了多少年夫妻的情分。我也不要你幫我作假,只要實話實說,讓你那糊塗阿爹曉得曉得,我連重話都不說人一句。只要你躲開,少吃點苦頭拉倒。今日臉鬧翻,你再上人的當不肯實說,娘氣苦難伸,還要做人不來?你看值得麼?」

  金紅說了這番話,滿擬兒于說出實話,即使丈夫不肯深信,總可借話下臺,免卻兒子一頓好打。紹祖偏秉著乃父遺傳直做性情,不肯說誑,聞言氣忿忿的答道:「我和姊姊過手時,誰贏的時候都有,不過她占上風時多。她比我強,贏我不難過,只不應該占了上風,每次總要說上許多閒話,她又不是我的老師,誰能服她!至於每次過手,我兩個都不願丫頭們看。姊姊說,我兩個是姊弟骨肉,誰輸了不要緊,不能叫外人看了失面子。今天才打不多一會,更連一個走過的人都沒有見。」

  姜繼尚心存先人之見,聞言越當女兒對兄弟純是愛好之意,不是挖苦,是意在激勵,並還恐兄弟打輸了失面于,連丫頭都不許在側觀著,有時還故落下風,以提兄弟興趣,用心周密,無微不至。愛妻還要說女兒奸詐不好,真乃活天冤枉!有心數說一頓,繼一想:「多年恩愛,從未反目,今日由她兒子口裡證實她所說全虛,已夠難堪,再把臉扯破,不特夫妻參商,女兒日後益發難處。雖不是她親生,名分終是母親,何況耳目相待,也無什不好之處。女兒年長,不久也就出嫁,只自己拿定主意不聽閑言,便不致有什虧吃,還是給愛妻留點面於的好。」

  想到這裡,故意對薑氏道:「你兄弟雖不用功,你挖苦他也是不該。自家骨肉,和美才好。你娘不願你們相打,以後兩人不許再過手了。紹祖再不用功,留神我的鞭子!我還到前面有事,你母子姊弟三人各自回房去吧。」

  說罷,頭不回轉身就走。金紅先見兒子說時,丈夫不住冷笑,臉上氣色不善,暗恨愛子太不爭氣。明是這樣,也應改個話頭,何況實上人當。以為這頓打必要挨上,自己反正沒臉。剛準備丈夫一發話,索性翻臉大鬧一場,不料這等輕描淡寫,說了女兒兩句便自走開。先頗奇怪,繼見薑氏朝乃父背影看了一眼,忽然省悟,知道丈夫仍是信愛女兒,不過不願掃自己面子,雖然有氣,但也不便再說什麼,只得拉了紹祖轉身就走。姜氏依然含笑相送,氣得金紅暗中咬牙,無計可施。

  回房把阿桂喊來拷問,問她何故看見自己轉身就跑。阿桂一口咬定:「忽然內急,覓地小解,始終沒見小姐的面,不信請問少爺。」

  紹祖也從旁邊勸說:「阿桂适才並未去打場,哪有通風之事?」

  金紅雖料定有詐,打了幾下問不出道理,也就拉倒。由此把薑氏恨到極點,只是無奈她何。好容易第三年上,姜氏與何憬行獵相遇,互相愛好,時常背人往後山相會。被金紅發覺,剛想設計破壞,報復前怨。不等發作,薑氏得信,告知何璟,暗稟乃母,托出入來求親。兩家門當戶對,姜繼尚本來見過何璟,深喜他少年英俊,一說便允。金紅害人未成,反倒促成薑氏嫁了個好夫婿,表面上還得為她盡情盡禮,細心安排嫁妝,真叫有苦說不出。因薑氏嫁得好,自己只此一子,終日籌思,想給愛子討一房才貌雙全、武藝超群的媳婦,便和丈夫絮聒,托人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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