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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小妹聽何氏婆媳說完其事,便笑問道:「世叔如此關切,感激萬分。既催早來,敢莫是要侄女承名做午飯麼?」

  薑氏笑道:「那位賊伯伯原知妹妹家不在此,又是一夜未睡走的,如做午宴,倒不像了。你不知道,阿爹平時不顯,只一遇上點事,便是星飛火急,适才兩次命人人間,乃是見妹妹昨晚辭色略帶遲疑,怕你看不起賊伯伯,萬一不來,豈非弄巧成拙?早知不來,好再專人催請,告以利害,說不定還是派我去接呢。此時賊伯伯剛醒,因不知妹妹何時才到,裡面午飯已開。只我夫妻算計妹妹必來,恐無人陪,特意先吃點點心,等妹妹來了一同吃呢。果然被我算准,等你世哥回來就吃吧。」

  隨說隨喚使女傳話廚房,準備開飯。小妹未及開口道謝,薑氏又插口搶說道:「好在妹妹請客的菜早已備齊,時候還早,阿娘快睡午覺,樂得我兩姊妹清清靜靜多談一會。以後你如看得起我,務必常來呀!」

  小妹笑答:「以後自然要常請安討教的,只是世伯、世嬸、世嫂這般厚待,大不敢當了!」

  薑氏妙目一轉,似嗔非嗔的笑道:「妹妹,我這人素來爽直性情,阿娘都知道。要是我欽佩喜歡的,他不理我,我偏要和他好;尋常人想我多和他說句話都不行;討厭的更不必說了。客氣的事我是弄不來的,妹妹再要拿外人待我,一說話就有許多的客氣,我就不快活了。」

  小妹幼遭孤露,。母氏出身大家,從小規教頗嚴,只管風塵寄跡、流轉江湖,對外雖然脫略形跡,落落大方,毫無尋常兒女的俗態,但到父執世交家中,室有長輩,應對禮節自然仍守故家法度,薑氏那麼豪放不羈之狀,怎能相與同流?聞言起立,含笑答道:「世嫂這等錯愛,妹子怎敢自己見外?不過情發於中,不由自己。既然世嫂不願妹子說出,以後銘之於心,不再言謝好了。」

  口裡說著話,眼望何妻劉氏對自己點了點頭,仿佛口角微動,看了薑氏一眼又複止住,神氣是知道薑氏這樣脫略,乃姑心中也有一點不滿,方自暗笑。薑氏尚未覺察,隨手拍了小妹肩頭一下,笑道:「算了算了!剛說不客氣,你這『銘之於心』,不更客氣麼?我沒法再說,肚皮有點發空,開飯吧,不等你世哥了。」

  一言甫畢,何憬已掀簾而入。薑氏笑問:「你把暗號遞到了麼?阿爹和賊伯伯說什沒有?」

  何憬道:「爹爹正和葛老先生賭酒呢。我陪了幾杯,裝閒話提起世妹菜做得真好,葛老先生當時便要嘗嘗味道,爹爹叫隨便拿兩樣去,我借因頭出來,恐葛老先生住長了,廚司務不留心,做出與世妹同樣的菜。知道糟烘雞和風鴨腰,一個非娘和你隔夜自配作料,廚司務做不來;風鴨腰的數目不多,只留供我爹一人下酒,一年難得待一次客。已吩咐廚房,把昨晚兩隻浸好作料的肥鴨和糟泥,取一隻先烘出去,給他享受了。」

  劉氏笑道:「這老頭子真好口福,這兩樣菜雖不值錢,他卻沒處吃呢。我去睡一午覺再來,你夫妻陪了世妹吃飯,等我起來,再同去廚房轉上一回,就沒事了。」

  小妹恭謝,送出以後,跟著開飯,薑氏對於小妹殷勤已極。

  飯後無事,薑氏又堅邀小妹過手。小妹推辭不掉,只得勉強和她對敵;先比拳法,意存客氣,自然不肯全數施展。薑氏本領雖出家傳,因是從小嬌慣,極為自負,見小妹本領和自己差不多,口說小妹客氣,不肯施展,心卻高興,正在得意,喜形於色。畢竟旁觀者清,小妹一上場,何憬已聽父親說過她的來歷和各家的傳授,早就留心。見她出手雖似和愛妻不相上下,但是一方是極力討俏,打點起全副精神迎敵;一方卻是氣定神閑,手眼身法步無不從容,有時做出進攻神氣,暗賣破綻,讓對方略占上風。

  最難是處處相讓,卻把假事做得逼真,不由臨場人不相信她。便是自己如非胸有成見,逐處留心觀察,也看不出。武功造詣之深,可想而知。如真比鬥,夫妻齊上,兩打一,也不是她的對手。父親極口稱讚,說昨晚雖沒見她動手,功夫已見一斑,老眼無花,果然不差,好生欽佩。打了一陣,見愛妻累得粉面通紅,兀自不肯道罷;小妹神態從容,手法卻漸遲緩,看神氣似想讓薑氏略占上風,以便認輸停手,又不願被人看破,在等機會。暗笑愛妻不知深淺進退,如若叫破,恐羞了她,晚來惹氣;不點,讓小妹賣個破綻,輸了去,豈不被她笑話?連自己也成了不識的蠢才。忙乘二人勝負未分之際,插口說道:「你嫂妹二人都是一夜未睡,歇一歇力,泡碗好茶,吃了再說吧。這樣打法,要打到什麼時候?」

  薑氏只是矜浮,人卻聰明,稍點即透。聞言猛想起自己身已見汗,小妹卻是神色自如,即此已見高下。況且有兩三次連用險招,小妹一避便開,明有破綻,從不還擊,分明相讓無疑。丈夫定在旁看出她武功高強,故意點醒,幸而未見勝負,自己敗了還好,如被她讓出一個勝招,就此停手,丟人更大。念頭一轉,佯嗔道:「不要你管!我知不是妹妹對手,故意和她糾纏,想學兩手,要你說破則甚。我已兩三次敗在她手,俱承相讓,你只道你眼亮,我就不知道麼?」

  小妹道:「哪有此事?」

  薑氏乘機跳出圈去,指著小妹笑道:「你真調皮,我不和你打了。歇一歇再說,少時再行領教。反正今天不顯出真功夫,決不放你過去。」

  小妹見被他夫妻識破,知道不拿出點顏色不行,只得含笑答道:「家母素常多病,妹子所得有限,只家傳幾手劍法尚還用過兩天功,少時獻醜,請嫂嫂指教如何?」

  薑氏笑道:「怎麼樣,這才說出一點實話不是,再等一會阿娘便起,妹妹難得到此,索性等到晚來請賊伯伯吃過酒席,再行施展。今夜便住在此地,明日午飯後,我再陪妹妹一道回去,專程給老伯母請安了。」

  小妹知道陶元曜要往虞家取那寶石。又想把江明留在虞家,多聚些日,有許多話要面說。便陶元暇也必有一番吩咐,當夜必須趕回。此次前來實因何異再三相強,並還藏有深意,非來不可。出於無奈,怎能留住在此,聞言慌道:「妹子今晚有要事,又沒有向家母說明,恐不等終席便要趕回,還是趁世嬸未醒以前獻醜吧。」

  薑氏意似不快,微嗔道:「我一片熱心,滿想對榻暢談一夜,明日同行。妹妹怎這樣情薄,一夜工夫都不肯留呢?」

  小妹淒然道:「嫂嫂不要多心,妹妹生來命苦。這些年來,母女二人相依為命,除有一去世的義父和虞家義兄嫂三人外,更無一個親故,巴不得多有一個親人近友才好。似嫂嫂這樣一見知己,又是世交,喜歡都來不及,豈有見外之理?實緣昨晚無意之間遇見多年失散的兄弟。他現在黃山蕭隱君門下,此次師徒同來。妹子意欲留他在此聚上些日,今晚必須見蕭老師一面,否則嫂嫂厚愛,焉有違命之理?好在以後相隔不遠,見面日長,處得時久,妹子是否不知好歹,就明白了。」

  何璟原聽父親說過小妹近事,也插口道:「江世妹所說,我聽阿爹說過,俱是實情。依我看來,阿娘快起,世妹晚來又要趕回,索性改日領教吧。」

  薑氏道:「我們姑嫂相好,與你男人家什麼相干?偏你多說話!我原是存心激她,你當我真個怪她麼?妹妹身世,我也聽阿爹阿娘說過大概,真教人聽了難過。妹妹既忙著回去,我想一會工夫也施展不完。我們在此談天也好。」

  小妹聽她不再強留,心才放寬。暗忖主人如此殷勤,何況將來難免借助她家之處,理應和她親近一點才是,於是也打起精神,隨和薑氏說笑,談了一會。姜氏見何憬還守在旁邊,便笑道:「你還不到前面去看阿爹有什事沒有,一徑跟著我們做什麼?」

  何憬道:「你當我願意在此吃你排渲麼?我是等娘起來,到前面去,好有話說哩。」

  薑氏賭氣道:「那你一人等在這裡,我和小妹妹到房間裡說去。」

  何璟道:「原來你和世妹有背的人話,何不早說?我走好了。」

  正說之間,何璟之母劉氏恰好走來。見三人在此說笑,薑氏綁著褲腳,笑問道:「你們定向世妹領教過了吧?我聽你阿爹說過,小妹年紀雖小,手底只是耳聞,沒有親見。單昨夜看她身法腳底,差一點的老輩成名人物還趕不上她呢,你們莫又現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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