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小妹方覺失望,忽見裡面跑出一個清俊小童,一見小妹,便笑道:「少爺請裡面坐吧。」

  下人恐前言不符,忙插口道:「煙兄弟,我已對客人說,家主人沒在家,請改日來呢。」

  小童使個眼色答道:「老大爺剛回來,叫我來看,有客就請呢。」

  說罷,便領小妹往裡走,更不多言,直領到後院靜室之中,請客落座,獻完了茶,才行退出。

  小妹見何家院字閡深,陳設精雅,證以平日所聞,方覺此老真會享受,一個白髮矮叟已掀簾而入,見面便含淚道:「想不到賢侄女,劫後遺孤,居然尚在人間!令堂老夫人還康健吧?」

  小妹本沒見過何異,一聽所說,竟是深知自家底細,不由大驚,連忙拜倒行禮。何異喚起落座,寒暄之後,互述了一些經過。何異聽小妹說明來意,又聽小妹寄居虞家,乃堯民之弟,也是一個有俠氣的正人君子,越發高興,便對小妹道:「我與令先君,知己患難之交,當年我兩次大難,全仗解救,熱腸高義,終生不忘。近年我對外人聲言,隱居終老,不再與聞外事,實因那年為了令先君之事間關赴難,強弱不敵,幾遭挫折,當時仗一朋友居問解免。他與那賊至好,我又承那賊容讓,死裡逃生,並免屈辱,始終以貴客之禮相待,無顏再談報仇之事。

  又聽說令堂與賢侄女俱已遇難仙逝,無可奈何,只得歸隱山林。滿擬把你世哥教練成材,代我完此一段公案,偏他本質太差,又尋不到勝過我的名師,極自用功,苦少進境,前月蒙好友給他一件兵刃,方覺有一線之望。不料賢侄女奉母永康,居然無恙,又這等臥薪嚐膽,苦心孤詣,故人有女,可見天道不是夢夢,令我喜極。至於賢侄女今日之事,我已得信有一能手暗中相助,此人本領高我十倍,本來無須我去,一則想向令堂請安;二則賢侄女既來尋我,義不容辭,不論用著與否,均須一往;三則令居停長兄堯民,與我原有前約,今早還專人到此,也須前往相聚。

  去是必去,不過我今日還有一個約會,有些耽擱,今晚恐難相見了。樊秋尚有一同夥,隨後趕來,人比樊秋還要蠻野,更有能人撐腰,雖然無妨,居停主人一家文弱,終恐虛驚。賢侄女將門之女,定非弱者,騎馬容易被人覺察,仍以步行速歸為宜。此事至多三兩日即可了結,以後只管住在虞家,即便被那賊聞風尋來,也自有人擋他,不必多慮。堯民學識器度迥異庸流,聽賢侄女之言,舜民似乎不在乃兄以下,我以後必也交成朋友,常時往來,真有什事,總可商量。請轉達令堂放心,並代問安。天已不早,我不多留,等到虞家相見,再行細談吧!」

  小妹本想詢問曉星是否來過和他近況,因何異催走,料有原故,不及細說,匆匆辭出。將馬交給何異,明日著人與虞家送去,自己運用輕功步行趕回。見著舜民一問,且喜無事發生,鐵扇子樊秋並未再來。

  吃完夜飯,小妹算計侯紹必來送信,便請舜民宿在正房,自和江母舍了園中居室,同住蘭珍臥室裡問藏寶室內,靜聽消息,並作萬一之備。到了二更過去,仍無動靜。小妹因白天除侯紹外,又多出一個能手,當時沒有尾隨,不知結果如何。聽何異之言,敵我兩方俱還有人,雖說無妨,終恐事情鬧大,累及舜民夫妻受驚,間心不安。那能人既肯為已出力,必是昔年父親世交,偏何異藏頭露尾,不曾明說,很想得知一點底細。久等侯紹不來,和蘭珍一商量,知道本村不當往來官道,雖無旅店,可是西市口和巨集兩大鎮離此不過五裡,人煙繁富,客舍林立,附近還有幾處野廟。暗忖:「自己既居在此,地理形勢總須熟悉,即是侯紹來了,自己也不見面,何不乘著月夜前往一探?」

  便和江母說明,帶上兵刃暗器,由虞家越牆而出。

  到了外面一看,野風蕭蕭,吹袂生涼,人家村舍、田畝畦圃都沉浸在月光影裡,白如鋪霜,到處靜悄悄的,景甚幽寂,看不出有什朕兆。想往西市口大鎮上,微聞犬吠之聲由左側野地裡隱隱傳來,乍聽似乎很急,叫不幾聲忽然止住。附近村犬聞聲驚起,倒紛紛應和起來。知道兩個大鎮,一在村南,一在村北,這狗叫之聲卻在西北,深夜犬吠,照例一起百和,這時遠近相應,怎原叫處倒會沒了聲息?不禁心中一動,加以犬聲大作,恐驚村人出視,便施展起陸地飛行的功夫,徑由野地樹林中往犬吠之處跑去。沿途俱是果林竹林,並無人家,一口氣跑出好幾裡,方覺無什意思,意欲回走。一回身,猛見來路左側還有一座小山,來時吃樹林遮住,這時出林回顧,才得發現。暗笑真個粗心,連山都沒有看見,适才犬吠之聲明明在此,如若有事,必在近山一帶,便往那山跑去。行抵山前,仍無朕兆,尋覓路上,繞過山腹。

  剛往山那面一探頭,便見後山坡上有一座廟宇。廟基不廣,牆頂頗有坍塌之處。廟前卻有三畝方圓一片平地,稀落落種著十幾株松杉之類的大樹,蓬蒿野草隨地雜生。倚崖而建,左右地形斜削陡峭,惟獨廟前卻極平整,近坡腳一帶還有兩段石級蹬道。想見昔日香火必尚不差。心想:「野草這高,廟中十九無人住持。這類無主野廟,最是江湖上人往來寄居之所,相隔虞家又近,來賊許藏身在此也說不定。」

  小妹來路是橫著山腰的一條厭徑,危崖突出,草樹繁茂,正當廟前右側,中隔一條山溝,兩邊差不多高,如往廟內探看,甚是不便,否則便由崖際猱升,攀援橫渡,到達廟後,居高臨下雖便窺探,但是沿途沒有大樹隱蔽,月光正照山上,也容易被人發現。正定去取,忽發現坡下還有一所茅舍和兩畝菜畦,菜畦盡頭,便是上廟石級。路中心蜷腿翻臥著一條大狗,看神氣似已死去。想起适才犬聲略吠即止,不禁心動,止住腳步,隱身樹後,往坡上仔細觀察。松濤吟風,清輝四徹,萬籟蕭寥,並無人跡,越看越覺那狗奇怪,便往溝中縱落,奔向狗前一看,全身不見傷痕,一摸額骨,已然碎裂,分明躥起急咬,吃人用重手法打死,皮毛不損,頭骨由裡陷裂,傷處不過二指。此人硬功之強,可想而知,越加驚疑。

  小妹細查地上,還有兩三處濕泥腳印,天色連晴,算計那人不知何處涉水而來。剛上坡去,時還未久,便舍了茅舍,沿著石級掩身而上,到了廟外。見廟前一邊各有一塊方整青石,左右不遠有一老松,虯幹蟠伸,清蔭在地,景殊清幽,石旁還有兩把竹凳,相向對列,更料廟內有人無疑。方欲入內探看,微聞廟內有人咳唾之聲,忙往老松後一掩。身剛立定,猛瞥見一條黑影自牆內飛鳥疾墜,縱落面前。定睛一看,乃是一個鬚髮花白的老者,穿著一身粗布衣服,身材不高,軀鼻鷂眼,闊口掀唇,兩粒眼珠的的有光,貌相詭異,一望而知不是江湖上尋常人物。

  那老頭手裡拿著一疊荷葉包、一大瓶酒、一個粗碗、兩雙竹筷和一蔑盤生煎饅頭,一齊全放石上,將包打開,裡面盡是由鎮上買來的熏魚、熏蝦、油雞、白肚、醬鴨、醬汁肉之類的酒飯菜,又從身上掏出兩大紙包豆腐乾和長生果肉,通放青石上面。將酒斟上滿碗,端起一呷,就去了多半。隨手撈起整只醬鴨撕下一腿,放在口邊一陣亂啃,晃眼剩了一根空骨。又抓起一把果肉滿塞口裡,嘴皮亂動,喳喳直響。跟著又抓了兩個饅頭同塞口內,方始坐下。一樣跟一樣,酒菜饅頭接連不斷大嚼起來。小妹見那些東西便七八個人也吃不完,他卻狼吞虎嚥,吃得那麼難看,有似餓瘋了一樣。

  正在暗中好笑,忽聽坡下有人微「噫」了一聲,老頭一手端著酒碗,一手拿著半邊油雞,剛一偏頭,見一條人影飛馳而來,轉眼到達,正是日間所見鐵扇子樊秋,跑到石前,舉手為禮。老頭只看了看,仍吃他的,並未起身答睬,樊秋徑往對面竹凳上坐下,問道:「那廝可曾來麼?」

  老頭道:「你先不要忙,這樣好酒好菜,且吃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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