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家母逃時,悲痛憤激,竟未想到多帶金銀,事後想起度日需用,已無法往取,又不善於治生,更為先父之死悲憤成疾,時發時愈。陳英走的前兩年尚能勉強度日,嗣後日益困苦,尤其老病犯時必須珍藥始能調治,典質俱盡無可奈何。我母女雖學有一身武功,為守先人之戒,決不取一無義之財。近年實在無法,才由小妹仗著家傳識得水性,人江捕魚,又受漁人之氣,只能駕船在江心打魚,不能傍岸,所得無多。幸蒙蘭姊義父蘇翁和一老漁人,常時相助,始得苟延殘喘。

  「前月家母老病復發,較前更重。蘇翁最精星命之學,算出日內貴星照臨,不久便人佳境,命小妹去至江中等候,正值大哥船過,仗義相助。誰知蘇翁卻因此喪命,死前又為小妹占算,說小妹復仇機緣將至,但須離開當地另投居處,不然仇報不成,此寶還有被劫之憂。蘇翁神算,本人福禍俱早前知,無不應驗。小妹方在躊躇,第二日蘇翁去世,他有一好友,正助我姊妹二人辦理身後,義僕陳英忽然回轉。

  談起別後情形,才知他前番入陝,乃為代主報仇,伺隙行刺。不料仇人厲害,歷時數年,仇未報成,反受了許多艱險傷危。本心不成無歸,因那仇家到處延請良工開石取寶,近被能人識破那石頭是塊假的,寶不在內,因而料出先母殉節破綻。說此寶真金精英,所在之家,必有寶氣透出,但有原石包藏,非近前數丈以內不易查見。那廝也會占算,並還算出落在江南一帶,現時各派中人得了信,趕往江南尋訪的已然不少。

  「陳英著了急,連夜趕回報信,正與蘇翁卦象相合。知道府上德門望族,庭院深廣,外人不會走進,也決想不到此。這才與蘭姊商妥,決照蘇翁遺言,先將此寶由蘭姊帶來,然後奉母托庇字下。因太沉重,人力難勝,更恐洩漏,由寒家起運上船,沿途搬卸,直到尊府,都是蘇、侯二人舊友相助抬運,外人無一經手,機密仍然洩露。劉家來信口氣,似把此寶當成蘭姊陪嫁之物,尚不知此中底細。據小妹猜想,此事定是蘇翁至友酒後失言,被姓樊的聽去,因大哥一鄉德望,不便強取,違他平日信條,知道劉家現受金賊責難,日夕憂危,借他與府上親戚的一點因由,前來善說。看他來意,真要善說不成,也必不能就此罷休。這廝本領高強,雖我母女在此,勝負也還難定。即或能勝,展轉傳揚,仇家得了信定必跟蹤查訪,府上固然不免虛驚,我母女和蘭姊勢須暫避凶鋒,均難在此安居了。

  總算這廝行徑被侯老英雄探悉,暗中尾隨到此,給他一個大無趣,把仇恨先移在自己身上,免與府上磨纏,我們也可早做準備。雖得緩和一步,但他二人勁敵相逢,高下難分。最好乘他不知我母女來歷以前將事辦完,否則日子一久,難保不被仇人探悉,仍有後患。所幸仇人洗手多年,便平日對外人也講過節情理,不肯無故欺害善良,我母女只一走,即可無事。今晚明早,侯老英雄必來與蘭姊相見,便知就裡。如真無法,說不得只好向大哥大嫂告辭了。」

  說時,秀眉軒舉,粉頰紅生,秋波瑩瑩,隱含悲憤。

  舜民夫妻自從回舟遇救,重會小妹,先還當是江湖上成名英傑之後,繼見她不但英姿俠骨,至性過人,而且舉止安詳,吐詞嫻雅,大家閨秀也難有此風範。江母雖然衰病,極少言笑,神態也極端凝大方,舉動不類庸俗。因江氏母女對於流亡經過還略吐露一二,故鄉家世和先人名諱卻是諱莫如深,蘇翁萍水相逢,只說小妹是個奇女子,也未及深談,雖然怎麼想也測不透她的來歷,卻打心裡欽佩敬愛,再加上感激救命之恩,真看得跟同胞骨肉一般。開言齊聲說道:

  「妹子怎如此說法!自來吉人天相,事有命定。以伯母和妹子的賢孝,至行孤誼,神佛均當默佑。況且妹子也服蘇翁神算,既說舍間安樂,可以同居,定必無差。愚夫婦脫險人生,皆出兩妹所賜,即便相累,也所心甘,何況天道決無如此夢。我們方得快聚,『走』之一字再莫提起,有什事情,大家從長計議好了。」

  小妹道:「兄嫂高義,我豈不知?無如事到臨頭非走不可,就無法了,其實小妹從小便從家母朝夕下苦,五年以前,又蒙一恩師間月一至,時來指點,自信不是無力防身。一則仇人勢盛,顧慮尚多;二則殺父之仇深如山海,不是伺便一擊可以洩恨,必須手操必勝之方,到時能力所欲為,方不負母女二人茹苦含辛十多年來薪膽。義僕陳英私行己志,幸而未成,不是小妹力勸,幾受家母重責,便是如此。兄嫂厚愛,盛意殷勤,但能不走自然不走,自等到時再看罷。」

  虞妻仍往下勸勉,江母本在倚榻靜聽聲色未動,忽然喚道:「妹兒過來。」

  小妹忙走過去。虞妻當她要茶,也忙端茶趕過問道:「伯母要茶麼?」

  江母笑謝,對小妹道:「大哥大嫂不願你走,我也覺得這裡一家祥和安舒氣象,有點不願離此而去呢。那姓樊的什麼東西,也敢無理欺人!你怕給大哥家惹是非,半瓢不說何異住家就在附近麼,明早把你爹的金環拿去,請他為我母女舉一回手總可以吧?」

  小妹笑道:「娘這多年來從不願人幫忙,怎麼今天脾氣改了?」

  江母歎道:「我因仇人厲害,不願貽累別人,更恐洩露行藏,所以不肯找人。自從小英回來,才知老何為了你爹,居然不辭艱危輕捋虎鬚,雖然漢中一挫便即歸林,不再出問世事,好像借此下臺,也是實在力有不敵,況他已早洗手的人,為了此事特意出山,千里跋涉,幾受重傷,為朋友的心腸總算盡到,比起那一班平日逞強誇口、臨難退縮、事完置諸腦後不聞不問的人就強多了。便不為此事,早晚也須見他一面。我看這廝,侯紹一人決難打發,事機貴速,索性今晚你就找老何去。報殺父之仇,不應借助外人。我因老何仗著機巧本領,生平未怎吃虧,漢中之行雖然過節還好,終算吃虧的事,此去無須提起,更不必向他道謝。

  只說我母女隱姓埋名,韜晦多年,受盡艱難辛苦,好容易才到大哥這裡,有了安身之處,又受這姓樊的侵擾。我自這次大哥贈金服藥之後,許是心願將了,日前運氣已能自如,不似前者不能過於用力。按說可以應付,一則手法生疏,二則恐累居停,不便出面,最好能由外人出頭,問他如何?這多年來,他也把我母女假死當成真事,他退隱頗早,你小時不曾見過,你爹金環必須帶去,但決不能使第二人知道!此去不妨深入內庭,見了本人,請其屏退從人,始可交付,大意不得!」

  舜民早聽出他母女和何異是至友,本想插問,因見江母向無多言,這一開口,真有條有理,滔滔不絕,兩目開合之間仿佛有光,端的氣足神完,不現一絲老態,多生驚異。候她說完,才接口道:「伯母說那何異,我也知道。妹子不便跋涉,將他請來,豈不更好?」

  江母、小妹驚問:「這類退隱人物如何相識?」

  舜民道:「我倒不相識,他與家兄卻是新交莫逆之友呢。」

  小妹問起詳情,舜民隨把堯民辭官遇盜、屢遇異人之事,從頭至尾一一說出。小妹益發驚異,回向江母道:「想不到星叔也在這裡,還是虞府佳客呢!」

  江母道:「曉星本不知我母女尚在人間。如真在此,事更隱秘易為,連何異都無庸去找了。」

  舜民問故,小妹答道:「司空老人比先父只小一歲,此公今之奇士,武功精絕,少與倫比,如得他出援手,多大的事也可無礙。不過我母女還不到見他的時候。難得他是大長兄患難知己之交,又下榻在此,蘇翁與此公也是舊交,正好求助。大哥可密告大長兄,把事情全推在蘭姊身上。只說蘭姊是蘇翁義女,蘇翁為侯紹所誤傷,死前將蘭姊嫁與大哥,妝查中有一寶物,大哥不知底細,先未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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