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九二


  泥中人冷笑道:「適在路上,見他兒子同他外甥野地裡過手,魏兄轎夫不合叫了一聲『好』,鄉下人曉得什麼,他竟惱羞成怒,意欲橫行。我往勸阻不聽,吃我一手一個挾去交他以後嚴加管束。我如忌他,也不在他嫁女兒的好日子給他難堪了。投鼠忌器,此人又喜遷怒,你曉得麼?」

  何異一旁勸著酒菜,隨口答道:「我怎不知他為人?今晚的事對你一說,就不足奇了。今晚為了酬客,並未出門,事先也並不知你來。因有一位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本是看了一門好親,趕來給我送信,不想來晚一月,小兒已然聘定薑女,今日恰好完姻。他還後悔,早有此心,為何懶散,直到聽說女家要移居才行起身,遲了數月,誤此良姻。薑女雖然不差,比他所見之人卻有遜色,說過也自拉倒。

  我和他原是背人私談,說完正要請他入席,忽又說起他到時天近黃昏,在山口內遇見那兩個敗類,掩身林石後面取出於糧酒肉在吃,行藏鬼祟似有用意。他原見過二賊,深知來歷,以我隱此多年,恐怕於我有什麼鬼謀,也把身形隱起,暗中查聽。才知二賊不是為我,老薑也洗手在此,乃是受了老禿驢之托,專為行刺虞老先生三人而來。老禿驢因被能手傷中要害,逃出不遠,自知難活,打算尋一山洞藏身等死,巧遇二賊。

  這廝在活這大年紀,只知對頭名叫彭謙、康成,乃五老門下,用內功傷他那人,竟沒看出是誰。說完受傷經過,便托二賊往閩撫那裡報信,再去行刺,先給對頭一個難堪,然後尋找他的愛徒孫壁,探聽仇人姓名來歷,約請能手報復。二賊聽那對頭是五老門下,又有仇人康成在內,同病相憐,更想借此結交孫壁,于中取利,增長聲勢,立時應允。偏有急事在身,耽擱了兩日,等把事辦完一商量,這幾個對頭俱是有名人物,老禿驢尚非對手,何況自己?便那保暗鏢的也不好惹。好在事無人知,打算變計行事,只給孫壁送信拉倒。因他姊丈在此,多年未見,繞道來此看望。冤家路窄,昨晚宿在前途店內,遇見虞公主僕四人,容貌、口音頗與老禿驢所說相似,半夜往窗下偷聽,果然不差,並聽出與鏢師們早已分路。心想五老門下均尚俠義,決不甘為達官顯宦所用,必是鏢師請來。現既分路,殺這幾人,豈不易如反手?

  這一來,不但給對頭種下禍根,還可挾制閩撫,得他一份重酬。鎮上人煙稠密,不便舉動,算計此問必由之路,又從轎夫口裡得知客人心急趕路,特地到此,就著野意吃喝個飽,靜等三位過時下手。不料老弟忽然同一小孩出現,借著討酒吃為名,將二賊逗急動手。二賊俱吃小孩打死,移屍化骨。他見你二人分路走去,才到我家。我已料你這次要來,隨後小徒殷銘又來說你要我準備食宿,代延佳客,越發知你必來無疑的了。」

  泥中人道:「原來還是這樣,我當你真有什玄妙處呢!老醉鬼想必還在這裡,我代他把昔日大仇一掌打死,适才為何掩掩藏藏,不肯見人,是什麼原故?」

  何異道:「他一見你,便知老禿驢死在你手。這廝年已近百,仗著雙環十三鈸,不知傷害多少英豪之士!近十年間,自知樹敵太多,青城、峨眉兩派門下誓欲殺以除害,川、湘等地難於容身,潛來江南匿跡銷聲已久,不料仍有今日。如論武功,目前休說除他,連和他能打對手的都沒幾個,不是你是誰?」

  泥中人道:「那不一定。你是不常出門,現在各派中後起之秀盡多著呢。」

  何異道:「話雖如此,畢竟火候還差,你去永康,能住日子多麼?」

  泥中人道:「這也到時才能定準。醉鬼何在,何不請他來此一談?」

  何異道:「他此時代我在作主人呢。你只去永康,他必前往尋你,此時不見也罷。」

  泥中人笑問:「何故?」

  何異答道:「少時再說。只顧和你一人談話,連客酒都忘敬了。」

  說罷斟酒,二人更不再談前事。

  堯民二次稱謝,請問姓名。才知泥中人複姓司空雙名曉星,乃武當派中名宿。看雖中年,實已古稀,比起何異才小三歲,武家內外功均臻絕頂,到處仗義任俠,濟困扶危,行蹤飄倏隱秘,如神龍見首,不可端倪,又善內家縮骨斂神之術,貌相身材均可變易。江湖梟惡之徒死他手下的,不知多少,但知道他真實姓名來歷的,百無二三。近年自悔疾惡大過,殺孽日重,屢擬尋一名山隱居學道,無奈好些世情未了,遷延至今。中間又遭了一次仇敵暗算,乘他銳身急難,由蘇赴閩奔馳於炎天烈日之下,支使出兩個死黨,在山路要口上買了一家茅舍,在門前設攤賣茶,茶內下有極厲害的毒藥,旁邊用山泉浸著兩個上好西瓜,將毒藥抹在刀上,到時應用。惟恐不易上鉤,又令一人手持收斂瘴毒煉製而成的毒砂,埋伏相待。

  毒藥並無異味,按說不易覺察,誰知曉星久經事變,機智若神,過時見那敵黨雖然居室衣服都與山民一樣,雙手卻是筋粗骨健,只有浮汙,並無皺紋,尤其農間賣茶略博微利,應是勤儉人家,可是舍旁耕具幹泥叢積,至少數日未往田問操作,茅舍三間,不見一個婦孺。再稍留意,便看出那山民身輕步捷,許多做作。當時明白,不合藝高欺敵,意欲耍笑一番,再行處治。敵黨見他端茶不飲,反勸主人,忽又放下索瓜,等舉刀代切,又被攔住,說向來脾氣,吃瓜須用手開,不然不香,吃後須喝缸中熱茶,才能兔去肚痛,邊說邊吃,話多譏刺。

  等吃了一點瓜心,假作拿碗舀茶,又裝失手,用半邊殘瓜暗運真力,將茶缸砸成粉碎。敵黨知已看破,不動手也難逃公道,手抓袋藏毒砂,未及撒出,已吃曉星點倒,問明來歷處死。挾了屍身,準備尋一僻處用藥化去,免得遺害,不料敵黨情知必死,詭計只吐了一半,容到曉星移屍化骨重行上路,行經山崖之下,崖上埋伏的敵黨早看出他的行徑,憤恨已極,乘他經過,猛將一袋毒砂全數向下撒去。

  曉星正在下風,連忙屏氣縱起,鼻孔中已嗅了好些進去,心中大怒,只一兩縱,便追上敵黨一掌打死,照樣移屍化骨。尋著山泉,將身帶解毒諸藥亂吃了些,一面運氣嘔吐。先還以為聞嗅無多或可無害,走不十裡,忽然煩渴昏暈,知道不好,意欲奔到省城求一名醫救治,趕急飛馳,又跑了數十裡。中毒之餘,又在暑天烈日之下急馳,只覺渾身酸痛,喉間腥燥欲裂,腹中煩惡悶脹,頭暈眼花,兩眼直冒金星,神志已亂。瞥見左近崖側似有一條白影,下面還有小溪,當是瀑流,急不暇擇,縱身一躍便自到達。眼花繚亂中,仿佛迎頭有條東西打到,順手一撈,似是活物,奮力一扯,猛覺大地旋轉,腳軟如綿,再也支持不住,往前一僕,倒在水泥裡面,失去知覺。

  溪旁崖上原有一條瀑布,酷暑久旱,水源已將乾涸,剩下一縷細流,涓涓滴滴緣崖下注。溪水雖也將涸,溪泥水幹,尚有餘潦,野草得此滋潤,怒生滿溪。毒蛇惡蟲之類日間怯熱,貪此濁泉,紛紛奔赴飲息其中,上有酷曬,下面地氣郁蒸,叢草遮蔽,無所宣洩,加以蛇涎蟲沫所萃,蘊為奇毒。常人休說飲此溪水性命不保,只在日午郁蒸之下聞著裡面那股瘴氣,也要中毒昏暈。尤其適見白影並非瀑布,乃是山中一種最毒之蛇,名為白美人,生得通體雪也似白,角腮紅眼,長信如墨,口噓黑煙。人如迎面被它噓上一口,百步以內立死。其行甚速,見人就追,追上便照直往人頭上躥去,一個撲空,落在地下,旋身再躥,不死不止。

  此蛇雖然厲害,但有一樣短處,骨節甚脆,尤其頸骨是它要害,別的骨節碎了,仗著皮韌堅實,不易斫斷,只被逃走,日久自能長好,頸骨一擊即碎,碎便畢命。山中居民一見此蛇,手中如無器械,總是趕緊拾兩石塊,搶向上風立起,容它迎頭躥來,切忌心慌,眼要看清來路,屏著氣息往旁一閃。蛇是直勁,轉折較緩,掉過頭還要蓄勢鼓勁,才能躥起追人,不等全身轉過,趕上前去,照準頸間一擊立斃。曉星奔到溪邊,蛇見人來,立即下撲。曉星終是武功精純,暈死前餘力尚還未盡,撈的又正是頸骨要害,再一扯一甩,立即斃命,人蛇一同墜落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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