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五九


  隨說隨抽出信紙一看,果是那瘦人的口氣。大意說有一夥北方人,一半是北五省鏢客打手,一半是綠林舊賊,現在閩撫衙內保鏢護院。奉主人命,尾隨自己三個好友,意欲出了閩境下手行刺。自己為保良友,又在暗地跟蹤。得知他們因見黃學文派人撫衙賣貨,看見許多珍貴物品,無心相遇,見財起意,打算假公濟私,分出入來,過了仙霞關分頭下手,一半行刺,一半行劫。盜党中頗有幾個能手,所請鏢師日內必被看出。他知譚鎮南的鏢不大好劫,仙霞嶺九龍溝有一隱名大盜甚是了得,與鎮南還有宿仇,和盜黨中為首的兩個至好,必然約他相助,一個活口不留,事完往撫台衙門一忍。閩撫受他挾制,必為護符,休說無奈他何,急切間也查不出他的根底,計甚狠毒。自己因見黃、李二人俱非尋常貪鄙吝刻好商,鎮南又是一個朋友,特在暗中相助一臂。不過又要顧這裡,又要顧那三個好友,不能分身,惟恐兩下一走參差,照顧不到。自己雖還帶有一個小幫手,終恐年紀太輕,盜黨太多,稍有疏忽,便誤時機。最好兩下合一處走,便可應付自如了。那三個好友,一個姓虞,是新卸任的桌台。

  另外兩人,一姓錢,一姓魏,還有一個姓張的僕人,什麼形相裝束。現正同路,先後腳起身,有時相差不過二三十裡,只未遇過。此時無須急於相見,盜黨也不會在福建省境內動手,盡可放大了膽,從從容容,快到浦城,再尋上前去相見,就說泥中人指點引來,求與同路。只管明說來意,請他們安心前行,到時自知。信未義告誡鐘、盧二人,事已緊急,回去求救和請人相助均無用處,也來不及,要裝著一點沒窄神氣方妥。盧堃尤其以後要諸事謹慎,如肯聽話,必保無礙,否則便難說。如有變故,定當隨時告警。下面並沒具姓名。

  玉麟知信已被黃、李二人看過,信上語氣甚是直率,料定是鏢頭的舊友,江湖上一位隱了名的前輩英俠之士。事已致此,也就說不上什麼不好意思來。便把昨晚所遇的事說出,只把來人戲弄盧堃一節隱起不提。又問:「昨晚那小朋友送信進來,可曾知曉?」

  黃學文人極老練,昨晚心中有事,背朝裡臥,並未睡熟。迷糊中仿佛聽得外屋窗外有人說了兩句話,沒聽鐘,盧二人答話聲息。本想問看,繼一想,江湖上勾當隱秘,二人守在外屋沒出聲,必有原故,如有什事,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出去也無用處。正靜聽間,忽聽床側有一童子聲音說道:「你莫出聲,不到天亮人起莫到外屋,床邊有信一封,看後自知。」

  忙側眼一看,昏燈之下,見一矮小黑影正往床側門外走去,一閃不見,悄悄坐起,就燈光把信一看,料是酒樓異人所為,不由又驚又喜,把信藏向懷內,依舊輕悄臥倒,天明起身,和李錦章一商量,早斷定來人本領高出鐘、盧二人之上,內中必還另有枝節,怎肯掃鏢師面子、假說昨晚睡熟,今早起來才見的信,別的一概不知。

  二人知未出醜,心才略安。玉麟一面著人去櫃房探聽北方客人行徑,一面計議行事。事關重大,雖有異人相助,仍不得不小心謹慎。此去浦城還有好多站路,那匣紅貨已落在盜黨眼裡,一望而知,照前行路已是無用。把貴重物品取出,打在一個小鋪蓋卷裡,原箱內放些不值錢的東西。命學文堂侄裝著生病,半躺轎內,箱於也放在他身旁,以為疑兵之計,一旦有事,便著隨行健足持了紅貨先逃,以備萬一。一切均由鐘、盧等鏢師應付主持,黃、李二人只管照常行動,隨心所欲,越隨便越好。計議走後,便即啟行,次日到了延平府住下,到時天近黃昏。

  玉麟又得趟子手報稱,說另有四北方人在街上東張西望,嘴裡直說「真怪」,似昨日盜黨一夥,現落在北街鴻發棧裡。玉麟一聽,覺著那盜黨尾隨的如是自己這一行人,決無走失之理,料是追躡盧、錢、魏三人的另一撥盜黨,不知怎的,會在途中走失。那自稱泥中人的老前輩,原說兩行人相差只三數十裡,追他的盜黨既在延平出現,人也必在延平落店無疑。倒是昨晚同住一店的兩盜黨,自清早起一路留神,又命前行趟子手打探,竟未再見,可知敵人也怕自己這一面發覺他的行藏。照他這樣隱秘,更料不是容易打發的人物。因黃、李二人嫌店中飯食不好,聽店夥說臨江樓酒菜有名,正要出去小飲,兩盜党曾在店門前見過,此去正好故示無備,遇上時還可就便窺伺對方行跡,便囑咐了二人一套言語。

  二人出店,一路留神,往臨江樓走去。快要到時,忽見街旁小巷中踅出兩個北方大漢,正走在二人前頭,邊說邊走,因為人擠,大家都走得慢。學文和錦章一使眼色,試湊近那兩北方人身後靜心偷聽。內中一人說道:「适才我遇見三弟,說他們一上路就不順心,這票買賣恐怕有人暗中出壞,不能再等過關,一過浦城,就須出手去做了……」

  底下的話聲音漸低,聽不清楚。學文雖是富商,江湖上也跑了多年,加以事前又得了底細,一聽便知說的是自己,心中大驚,略尋思間,兩大漢仗著臂粗力大,業已擠入人叢之中去了。恐被驚覺不利,不敢再跟。只得等候錦章,一同到了臨江樓。一問雅座,已然占滿,須要候讓。尋了一張堂桌坐下,叫了些酒菜,心中有事,胡亂吃了一飽,便趕回店內,把途中聞見偷愉告知鐘、盧二人。

  玉麟一聽,料知盜黨受了泥中人的玩弄,驚疑慌虛,又恐自己這一面驚覺,意欲先下手為強,免得夜長夢多,別生枝節。事雖可慮,但是泥中人既有制勝全策,又在暗中,盜黨狡謀不會不知就裡,如真發動,必來告警。事未證實,在未得他警報以前,還是照他意旨行事,到了前途,再行相機應付為是。一面答說「無妨」,一面暗中叮囑趟子手,再出探查北街所住北方人是否學文所遇,還是另外兩人。去了個把時辰回報,說:「北街店內所住二人,适才帶了隨身行李,說是遇見同鄉留住,業已開發店錢走去。」

  玉麟暗忖泥中人的好友都是文人,如在此地,不會乘夜起程,盜黨趕往前途則甚?想不出是什麼道理,只得罷了。當晚都盼泥中人送點信息,直到天明,蹤跡渺然。商量了一陣,反正盜黨要過浦城才下手,路還有一大段,且到浦城再作計較。那趟子手早起五更撒了出去。

  眾人行到路上,耳目並用,諸事留心,行約十余裡路,正停下來就茶攤上買茶飲,忽從道旁榕蔭之下,重過一個十二三歲的短裝小孩,肋下夾著黑色包裹,走向學文轎前說道:「适才我惹了點事,你老人家借我點錢吧。」

  南中天熱,藤轎兩邊窗格都是空的,下雨時才用油布蓋上,學文這乘轎子停得最後,眾人都各就茶飯攤上打尖,只學文一人未去,那地方又是小村集,來往商客多在此打尖買茶點心。鐘、盧二人因見當地都是本分商民和土著,真正紅貨又在身側,後又留意到學文身上,以為學文喊那小孩問話,不曾過來。學文見那小孩身材甚是瘦小,面貌清秀,二目炯炯有神,是個異相,裝束神情頗似個走長路的孤童。不知怎的,竟覺投緣,閑著無事,便問道:「你是哪裡人,往哪裡去?惹了什麼、說出來,要多少我都送你。」

  小孩聽了,不耐煩道:「我看你是個好人,才跟你開口,有借有還,不過暫用一用。你問這麼清,我沒法細說。借就借,不借拉倒。」

  這句話如換旁人聽了早已發怒,學文性情和厚,長於世故,反覺他這種理直氣壯的答話,不似什麼無賴頑重,一面伸手往兜囊中取錢,口中答道:「小弟弟,出門人說話不要這樣,我也是好心好意,錢我一定送你,你怎麼這樣不客氣呀?」

  說時,心原打算給他一二兩散碎銀子,不想兜囊內只剩兩錠十兩頭的,話已說出,不好意思不算,手本大方,懶得再把下人喊回另取,隨手遞過。

  小孩接了說道:「送我卻不敢當,至遲今晚必定原銀送回,再見吧。」

  說罷,轉身就走,不幾步又跑回問道:「老人家,你姓什麼?」

  學文方覺他連個謝字俱無,心中不快,見他回問,以為心存感激,想記姓名,笑答「姓黃」,小孩往前一看,見飲茶的一夥人已往回走,忙從身畔摸出一封信來說道:「你這人果然不差,有人寄信給你,幾乎忘了。」

  說罷將信遞過,二次回頭,卻走得快,沒見怎跑,眨眨眼間走入榕蔭深處。

  學文方拆信要看,忽見玉麟由轎前飛跑追了下來。原來玉麟同眾人在茶攤上用了些茶點,正往回走,見學文轎子旁那個小孩手內接了一錠銀子,走沒多遠又返回轎前,從身畔取出一個封套遞進轎去,心方一動,又一眼瞥見小孩肋下還夾著一個黑布包裹,頓時醒悟。小孩跑時上身不動,腳底飛快,行家遇行家,一望而知是個得過內家真傳的好手,忙和盧望打一暗號,命他留神守護貨物,趕即追去,沒多遠,便追入林內。林深葉茂,老幹繁枝著地生根,上下錯綜,連綿延亙,排若城柵,濃蔭蔽日,映面成碧,哪有小孩影於?知已隱藏,莫可蹤跡,忙喚道:「這位弟台昨晚光降,未得接待,難得在此相會,何妨請出,當面領教呢?」

  喊了兩遍,終於無人應聲,知道不會出見,找也白找,恐眾人疑慮,忙又趕回。

  學文已將來信拆看,往玉麟手中一塞。玉麟見學文面有憂色,並不問因何追那小孩。料知泥中人寄信,事情緊急,忙背人一一看。信內並未具名,只簡簡單單寫著「同伴在前不遠,速往相會」十個字,字體與泥中人前信一樣,只墨淡筆禿,字跡潦草,似是匆促中借店家水筆所寫。舉目一望,一行業己準備停當,轎夫們都在道旁樹蔭下聚立,靜俟招呼。來往停的車與行人甚多,各忙各事,並無一人注目。蜇向轎前,與學文略說經過,商量幾句,便命漣僕告知轎夫,前面還有省裡下來的幾個同伴,原同起身,途中相左,反被趕過,如能趕上,另加一班工錢。轎夫們早看出客人厚道,貪得重賞,立即應命起身,互相加急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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