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五五


  這次也因海外歸來,在家待了兩月,閑得沒事可做,正想不定到哪裡去好。恰巧兒女親家李錦章要往蘇、杭兩省開設洋廣貨店,同時又聽說有兩王公貴人往杭州游湖,出重價大買珍珠珊瑚等貴重物品。兩親家見面一商量,頻年海外經商,家財積至千萬,連西湖這樣名勝地方都未去過,未免缺點。於是相約同行,另外帶了一小箱珍貴珠寶,就便做點生意。閩、浙兩省只是繁盛的要區,均有黃家分號。

  依了李錦章,本打算勸他走號信,以便沿站都有人招呼伺應,黃學文卻說:「我奔走半生,除了飄洋運載大宗貨物,向例只帶一兩名健僕,自往自來,從不喜擺大財東的架子。我兩人名望都大,內地不常走,不比海外和近省各地,這一來反倒招搖。帶的東西不多,此行又以遊玩和查看商情為主,不如輕車簡從,悄悄一走,既可省事,又免去許多無謂應酬。」

  當下除二人和黃學文帶往杭州分號去學生意的一個年幼堂侄外,只聘請了兩名保暗鏢的熟鏢師小獅子盧堃、鐵掌燕鐘玉麟,連同常隨出門的幹僕羅利、王有,共是七人,一同上路。

  先到福州,往兩家分號看了看,遂往由閩入浙的官道進發。這一耽擱幾天,恰巧趕上與堯民先後腳起身。再加上在省城時,因聽說閩撫出身紈絝,也喜搜羅珍奇,分號鋪掌櫃為了討好東家,曾把那些紅貨送往撫院求售。閩撫因嫌價貴,僅買了兩件西洋精巧珍玩和一串精圓珍珠,別的仍交原人帶回。二人雖未前去,可是當時為便買主選購,連箱送進,看貨時好些武師親信俱在跟前。這班粗人幾曾見過這等珍奇之物,本就有點心動垂涎,後來奉命行刺,途中遇見黃、李等一行,先認出那口裝紅貨的小箱子,布套形式俱都相像。

  二人因是太平時節,走的都是通衢大道,帶物不多,形跡雖然隱晦,戒備卻不怎嚴密,刺客再偷偷一盤問轎夫,果是前送珠寶來看的商店所雇,正與店夥所說「這些珠主珍奇俱是東家路過帶來,日內即行,當日如不成交,後便難買」的話相合,由此生心,打算行刺時雙管齊下,便中行劫,發它一。批洋財。這第二批四人中,為首的叫火眼神狼黃太,首起貪心,經過一番計議,便命同黨餓鷂鷹陳德海、花面海豹吳龍去隨堯民等四人,自和同黨飛叉手韓國棟去隨這兩富商,準備到了仙霞關,與埋伏在彼的首批同黨金鏢趙勝等五人會合,一齊下手。

  黃、李二人做夢也未想到會在撫院衙中露了白,先還自作聰明,把那口紅貨小箱子假作換洗衣服用具的隨身便箱,交幹僕提來提去,沒有在意。這日行抵延平前站大鎮黃公廟,天色漸進黃昏,二人坐了一天轎子,覺著身子疲倦,此去延平府城還有五十多裡,不願再趕急路,便在當地擇了一家客店住下,二人生長廣東,都講究吃,酒量有限,卻喜飲兩杯。因聽店夥說起,當地蔡家酒樓的寡婦面四遠馳名,還曾做幾樣拿手好菜,一時動了食指,想去嘗嘗新。

  老親家兩個屏退從人,自往酒樓沽飲。走到路上,遇見一人從身側擠過,身材瘦小,穿著神氣卻似斯文中人。二人因街上來往的多半土著和廣,浙兩省商客,只這人向前擠時口喊「借光」,操著外省口音,未免多看了他一眼。鬧市人多,一晃混過,也未在意。

  走上酒樓一看,地方不大,樓上下共只十幾張桌子,業已坐滿。適見瘦人也在這時前一腳先到,正叫堂倌給勻座位。二人隨在身後,還未及喚人。堂倌見瘦人衣著樸素,其貌不揚,又是外鄉人,本不想巴結,已回了「沒有」,眼看到他身後還有兩個滿臉紅光。氣概軒昂的老者,錯把三人認住一路,恰巧附近有一桌子空出,忙即趕過擦抹,舉手讓坐,忙亂中也未向客問明。堂倌舉手請客時,那瘦人好似存心,故意把頭偏向一邊。黃、李二人腹中正在饑渴,難得有了空位,只當堂倌業已回絕瘦人,亦隨著走過。剛一落座,那瘦人也跟了過來,向打橫頭坐下,對二人道:「我一人也坐不完三面,讓給你兩老頭坐吧。」

  黃、李二人久走江湖,頗有涵養,聞言不但沒氣,反道了聲「謝謝」。

  堂倌見三人對答,益發把他們當作一路,是瘦人請客,笑問:「要什麼酒菜?」

  瘦人道:「老頭吃什麼,我學樣吧。」

  黃、李二人正在餓極,料他異鄉人不會點本地菜,語言又不通曉,不耐久等,便向堂倌要了芙蓉車螫、糟燒鰻片。黑魚燉雞、炒鮮蠣黃。炒蟹松和四個糟鹵涼盤,餘下由堂倌自配,把本樓拿手菜點儘量拿來。先以為瘦人必要學樣挑點,誰知瘦人依然不發一言,一會堂倌端上酒菜,擺了三副杯筷。黃學文越看那瘦人神情越覺不俗,尤其二目英鋒內斂,開合之間,若有奇芒外射。心想萍水相逢,總算有緣,這人如是無賴,早已卑顏相向,看神氣也許外路人困在此地,想擾一餐,難以啟齒。再不就是不會要菜,想大夥吃完了一同計算。憑自己何必還計較這頓飯之費,何不讓他吃完,看事行事,如若為難,便送他點銀子也是好事。

  主意打定,沒等開口,瘦人已先舉箸讓道:「兩老頭快吃,這些福建菜冷了都腥氣。」

  黃、李二人一聽,越猜他是想夥吃,並無擾人之意。只是開口「老頭」

  閉口「老頭」,也不向人請教,聽著不大舒服,並未現於辭色,含糊應了。酒共兩壺,瘦人自斟自吃,毫不客氣。二人當著生人吃了一陣啞酒悶菜,肚已半飽,實忍不住,便問:「兄台貴姓?」

  瘦人答道:「姓不。」

  李錦章問,「可是卜卦之蔔?台甫呢?」

  瘦人道:「卜卦的蔔只有下半截,上頭還短一橫一撇,草字白吃。」

  二人一聽這名詞,疑他誤會,心中未免有點不快,不便再說,只得催來飯菜,準備吃完好走。

  忽聽樓下有兩北方人的口音,在向堂倌說話。瘦人一聽,立起對二人道:「我們對頭到了,即刻要走。黃老頭銀子帶得多,借我幾兩。」

  黃學文聞言一怔,抬頭一看,見瘦人一雙神光滿足的眸子正看著他,猛的靈機一動,連忙起身賠笑道:「銀子現成,身邊帶得不多,只有二十多兩,可先拿去。我二人現住鎮東天福棧內,明早便往延平。朋友如有急用,今晚往取便了。」

  說罷,打開荷包,取出二十兩銀子。瘦人也不客套,匆匆接過,說聲「再見」,便自下樓而去。李錦章氣量較小,頗覺此人無理,方要開口,見黃學文使了個眼色,便沒言語。吃完算帳,由李錦章將錢付了,一同回店,行抵店門,見兩個北方大漢相隨同入,一進門便粗聲豪氣呼喚店夥:「快找上房!」

  黃學文見那二人穿著甚是整齊,滿臉兇橫之氣,各攜一個細長包裹,沒帶從人,像個武行朋友,看不清是什路數,估量不是善良之輩。看了一眼便往裡走,早有隨來健僕迎接進去,回房落座。隔室兩鏢師曾給黃家保鏢多次,俱甚精幹,手底也還不弱,黃學文對人又厚,已成朋友,這時剛在店中吃完夜飯,聞得二人回來,見天還早,踅過閒談,李錦章便提起酒樓所遇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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