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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鐵掌燕鐘玉麟久闖江湖,甚是精神,聞言正在尋思那瘦人的行徑,小獅子盧堃早發怒道:「黃老闆真好脾氣,我們都是外場朋友,出門人真要有個少長缺短,找到我們,幫他個忙,哪怕再送得多些也不算什麼,說話總得合情理。像他這樣,張口就吃,伸手就要,好像人家該了他,一句交代都沒有,簡直明欺負老實人,存心騙吃訛錢。我如在場,就便你老人家願意周濟他,我也要教訓他幾句呢。」

  黃學文道:「我的看法跟盧師父不同。這位朋友如真是個無賴,他早恭敬巴結了。我看他必是個外方人,流落在此,想和人開口不好意思,看出我二人年老和氣,才湊上來的。大家都是出門人,患難相助原是常情。細看眉目之間英氣內斂,不是俗人。我向來寧肯上當,也不肯得罪朋友,耗費點錢無關係。我還叫他如有急用,今晚明早再找我呢。」

  盧堃聞言答道:「花錢無關係,總要落到明處。似他這樣無道理的人,我還是頭一回聽到,定不是什麼上流人。他得了這便宜,今晚也許不會,明早必來,我倒看看他是什麼來路。要是沒品行的讀書人,還只說他幾句。要是江湖上癲泥鰍,軟吃硬做的光棍,肯服低便罷,稍不講理,非連他手指頭留下兩截不可。」

  鐘玉麟聽他高聲狂言,客途之中保看暗鏢,不間事情如何,均非本行人所宜,方要攔阻,忽聽窗外有人哈哈一聲冷笑、知道不妙,一摸身旁鏢囊尚未摘下,忙朝盧堃一打手勢,令其速取兵刃守護,自己飛身縱出。一行人包住店中一個小偏院,有兩健僕伺候,店僕不奉呼喚不會走進。見院內無人,又縱上房去一看,銀河耿耿,涼月在天,隔院各客房中燈火業已多半熄滅,靜悄悄的並無跡兆可尋。心想自己身法甚快,适才明聽有人冷笑,這不過一晃眼工夫,怎就沒了影子?

  正看之間,耳聽梆聲滴奪,店中更夫由前院打更走來。黑夜上房,恐致驚疑,只得縱下回房。盧堃趕往隔室,把二人兵刃暗器取來,連那兩名健僕俱都守在一起。黃、李二人料有變故,方自憂急,見面便問:「怎麼?」

  玉麟搖頭道:「這位朋友真快身法,容我追出請教,已然不見。如今事尚難說,也許並無惡意。盧二哥以後少說兩句,今晚多留點神好了。」

  盧塹也猜是自己幾句大話惹出來的,想不到一個不相於的人竟有如此身手。素來出門都是玉麟作主,每次料事也十中八九,臉脹通紅,心中好生不服,卻不便再說什麼。李錦章插口問道:「鐘師父,聽你這話,難道今晚的事與那酒樓所遇的人有關麼?我們好心好意對他,如再出花樣,也太難了。」

  玉麟忙把手一擺,湊將過去,悄聲說道:「江湖上最重義氣,如真是這位朋友光降,他就有什麼意思,二位老闆萍水相逢,那麼厚待,情義已算盡到,照說不會再有什麼惡意。盧二哥有口無心,也許适才話不留神將他得罪,要稱一稱我們斤兩,對於二位卻無關係。只恐不是此人,或另有原因,明日前途遇見什麼事,就難說了,今晚弄巧還要再來。為防二位受驚,可和令侄住在裡問,將貨箱藏向僻處,下人移向我們房內,我二人同住外間。裡問只有兩個高窗,上有鐵條,不能進入,外間是正房,行李箱子在此,不管來人是什麼心意,必到此處。夜來只管安眠,如聽響動,切莫起身,自然無事。」

  說罷,便令眾人安歇。又向外面巡視一回,見無動靜,回房悄囑盧堃:兩人分班值夜,如有警兆,便同起身。由盧望守屋,自出應付:盧坐先睡上半夜。

  玉麟人極機警,守了一會,天已三鼓,正想那瘦人行徑奇怪,必是有意而來,自己只得兩人,保著價值連城的暗鏢,雖然總鏢頭大力神譚鎮南威鎮東南、仗義疏財、交遍天下,江湖上見著南勝鏢旗和他獨創保暗鏢的箭頭竹柬,沒有不給情面的,到底擔子大重,謹慎些好。再說久在江湖上走,哪有不留過節的、萬一有什麼舊日仇家,不為劫鏢,專為拔旗留柬,找事尋仇,人在暗中,自己一點虛實不知,遇上事,這人怎丟得起,回顧油燈,己早撥小,光昏如豆,床上盧堃呼聲大作,睡得甚是香甜,知他還當适才冷笑許是隔院傳來,事出偶然,不以為意。暗忖此人武功不弱,心卻太粗,總以為鏢局名頭高大,不會出事,卻不想保持盛名之難,各處都得小心,如此疏忽,早晚闖禍。

  正尋思間,忽聽窗外有人低聲說道:「鐘朋友,快出來!莫把叫驢喊醒,大驚小怪誤事。」

  鐘玉麟一聽,顧不得再喊盧竺,連忙手持兵刃縱身追出。只見房上一條黑影,似往隔院上房飛去,身法快極,一閃不見,容到縱上房去再看,已沒了影於。先恐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有心回房喚醒盧堃再追,繼一想,來人絕好身手,如有惡意,不會有這口氣,他既說不要喚人,大驚小怪,如不聽他,反顯小氣。況且鏢是竹柬,已然取放桌上,來人通情面,自然見柬即退。如真尋仇找事而來,憑盧堃也未必是人家對手。念頭才轉,那黑影又在隔院房脊上現身,手朝正房東間一指,一閃又複不見。看身材甚是瘦小,料定必是黃、李二人所遇瘦人,心越有數,便跟蹤照他所指之處追去。見各屋客人都已熄燈安歇,只上房東裡問燈光猶亮。越過房脊,側耳往下一聽,屋內仿佛有人說話,北方口音,恰好下面是一小天井和一點假山亂石,地甚幽靜,另有一株大樹,正對著上房後窗,相隔甚近。

  玉麟暗忖:這閩,浙道上除了仕宦,北人甚少,就有也是行商小販,黃昏時還在店前閑立,上房尚無人住。這北方客人形跡可疑,瘦人引我到此,必有原因。想到這裡,便往下縱落。玉麟輕身功夫原好,可是對方已有了覺察,剛一落地,便聽室中一人說道:「老兄弟,房上有人,快看看去。」

  言還未了,玉麟方道「不好」,忽聽房上兩聲貓叫,接連便是兩貓追撲之聲,一路踏瓦翻過房脊急馳而去,聲音由近而遠,到了隔院,又叫了兩聲方住。室中另一北人便接口道:「二哥誰找我們幹嗎、一個貓叫罷咧,您那麼多心!」

  前一人答道:「你別把事情太看容易。咱們這回出來辦事,正經對頭都是幾個文人,倒沒什麼,不過怕給咱們主子找麻煩,省裡不好下手,只一過仙霞關,到了浙江境內,不論什麼時候,說宰就宰,倒是這兩隻老肥羊,別看人不多,他既帶著那麼貴重的紅貨,決不能不留神。近年湖、廣路上,是走紅貨,都講究保暗鏢,內中最扎手的是譚鎮南。按說人家也真講交情,有氣派。別瞧他是南蠻子,他的鏢稱得起四通八達,走遍天下,哪裡都能借條道。

  這走暗鏢的法子也是他興的,表面上是保的沒有三斤半重的東西,犯不著喊趟子叫字號,驚動高親貴友,主客兩便,實在還是為了謹慎省事,省挑費。真遇上事,再投他家獨門火印竹柬,平日把交情留在那裡,各處都有照應,真人物有個不好意思。那派出保暗鏢的雖至多不過三四人,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手。並且內中還有一個快腿,遇上事,夾帶藏掖,閃轉騰挪,更是拿手活。講究有力使力,無力使智,恩威並用,軟硬都來。真要遇上新出道的愣頭青,不說情理,翻臉動手,輕易也真不是人家對手,即便占了上風,人家一見風緊,早由那腿快的一個把紅貨帶了逃走,剩下一點不相干的皮面貨讓你奪去。人家還決不栽這跟鬥,當時打不過退走,拿鏢頭竹柬尋那就近有名望本領的水旱英雄,把柬一投,不用回去搬兵,准能有人出馬,代他把失的東西原封要回。此外還有一樣長處,不是萬分不得已,永不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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