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五四


  那兩個廣東人好像是富商,舉動很闊。先上來,也是要雅座沒有,才在散座裡便坐上吃的。看時,剛剛吃完,會完賬,似有什麼急事,茶也沒吃,匆匆給了三兩銀子酒錢,就一同下樓走了。本心不想告訴他,等老爺到時再說,省得他走。隔了一會,沒聽他聲息,回頭人已不見,趕到窗前,往下一看,哪有人影、跟著堂倌來說,客人會賬走了,還給你們老爺留下十兩銀子在櫃上,說他本想請客,忽然有點急事,不能不先走一步,故此把酒錢預先惠了,請老爺放心,他一人專會走長路,前途再見,恕不奉陪等語。張福人未離開,說走只有由窗戶跳下,不知他怎會到了前面,恐堂倌話沒傳明,想往櫃上去問,老爺師爺便來了。

  二人一聽,泥中人果然出現,不由驚喜交集。聽到那些迷離倘恍的言行舉止,俱覺好笑。良夫便命張福自尋散座要些吃的,一直到家都不可提說此事。再如相遇速即報信,相待務要恭敬。張福應聲退出,堂倌隨來問菜。三人照日裡可口的點了一半,又把本樓拿手的鴨圭燕唇、芙蓉竹雞、蠣黃羹,紅糟鰒片等菜叫了七八樣。堂倌去後,堯民,新民俱服良夫料事如神,必然有了解救。良夫揣測異人所說語氣,這些刺客決非他的敵手。這一一來三人愁雲盡掃,寬心大放,酒落歡腸。三人又都好量,從黃昏吃起,直吃到二更過去,酒客都散,才盡歡歸去。回店落座,重談前事。

  新民笑道:「這位朋友如此盡心保護,我們一點沒有謝意,反倒擾了越想張福素來謹慎小心,此舉不類他的為人,如說別的酒客所用,適見他憑欄下望,正是這間,並沒有錯。主人回來時候無定,他既不敢把已占的座讓與別人,便是堂倌,也無請客人把酒座讓人之理。心方奇怪,見堂倌正往外走,張福仍然垂手侍立於側,不曾退出。知他吃酒上臉,略微沾口,立時滿面通紅,這時臉上並無酒意,心想不要冤枉了他,還是問明的好。

  剛要詢問,良夫已先開口問道:「張福你占這間雅座,剛才有熟人和你借用過麼?」

  張福應道:「是。适才老爺和二位師爺,在樓下走過不久,樓上茶客便漸漸坐滿,連一個閑位於都沒有。隔了一會,忽然跑進一人。張福一看,正是上年老爺在山溝裡救起來的那位老爺。他說老爺和二位師爺在下流黃魚礬江邊閑坐看江,無心相遇,約他一同到這樓上吃便飯。他因昨晚今早,來回來去,在延平府官道上……」

  說到這裡,話便吞吐,似有疑難。良夫命他不論什麼照實說出,不要遺漏一字。

  張福接著又道:「他說:『我在這條路上引逗一隻心愛的黃鼠狼,只顧玩,忘了吃飯,這時候餓急了。你老爺飽漢不知餓漢饑,錢師爺更是貪看人家洗衣服,捨不得走。』我一賭氣就先來了。本想另外找座,偏又被人占滿。好在你老爺正想給我交朋友,誰教我肚子餓呢,誰擾誰不是一個樣?」

  說完,便喊堂倌要了許多菜。自吃起來,如換旁人,老爺不在,本來不敢待承。因他自從花園夜裡不見之後,老爺和二位師爺常時提起,又命張福暗中尋訪了幾次,很想見他,他雖然愛說笑話不大可信,但他所說老爺和二位師爺穿的衣服,一點不差。還說老爺對他說,午飯在此吃過,連菜名都說了。他點的那些菜,都是适才魏師爺在店裡提過的,不由人不信。隨後又叫陪他同吃,張福自然不敢。心裡又想老爺正我他,不管所說遇見的話是真是假,好在老爺一會就來。恐他和上次一樣忽然溜走,他又再三逼住,只得把椅子端開,在旁陪坐。他一:頓,真叫人過意下去呢。」

  良夫道:「此君與我們已成患難道義之交。似此英俠肝膽之公,談不到這些小節。他也非成心請客,不過恐我們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猝遭鼠賊伏伺,難免驚憂,雲中神龍略露一鱗半爪,使人知他在此,凡百無恐罷了,他櫃上留話,說他專慣孤身行道,前途相見,叫我們放心,便是暗示此意。再照他對張福所說在延平府官道上來回來去引逗黃鼠狼的話來看,那刺客不是姓黃便是諢號黃鼠狼。聞說撫衙所養武士頗有不少綠林中人,這次奉了對頭之命,假盜行刺。那兩個廣東富商,想系途中相遇,賊黨打算乘便劫殺,做他一票,不想又被異人看破下平仗義,因救我們連累而及。那粵商走時已是傍晚,水陸兩路部難起身,明早路上必可相遇;否則異人也不會叫張福隔簾認看,弄巧還是叫我們與他們同行同止,以便有事時好一齊保護,免他分身為難呢。」

  堯民撫掌笑道:「老弟真個心細如發,斷得一點不差。照你看,明早我們怎麼走呢?」

  良夫道:「當然仍乘本地藤轎,裝著無事的好。大已不早,大家睡吧。」

  三人隨即分別安歇,未明起床,收拾好行李,天色剛亮。張福早在隔夜將轎於定好,付帳起身,良夫悄囑張福,如見異人和那廣商蹤跡,速即報知。先並未見,行近已牌時分,到一鎮店訂尖。三人正更衣洗面完畢,取出昨日張福購辦的光餅肉鬆魚脯之類在就茶吃。張福忽從外面走入,悄說昨晚酒樓所見兩廣客也從後趕來,看神氣,安心來追,還趕了一段急路才得追上。一一落轎,光命他們隨行的一個夥伴向張福打聽,不問姓名,只問:「店外轎於三乘、走馬一匹,貴客是否三主一僕,往浦城訪友的?」

  張福對、客早就見過,又有良夫吩咐在先,一聽所說,正是路上答間外人的話,剛道了個「是」,來人立時遞過一個全帖,煩代通稟求見。堯民已央意將途中之事托由良夫主持,聞言把手一指,良夫早趕將過來。接過柬帖,打開一看,第一頁首行「跪叩」二字,中行「鈞安」二字之下,寫有「小民黃學文、李錦章,惶恐頓首拜」一行小字,格式書法都不合適,一望而知是那兩個商人親手寫上。略一尋思,便問來人一行多少,是什麼情景。

  張福稟道:「來人共是三轎四馬。都是尋常商家打扮。不過騎馬的有兩個,都是年輕壯漢,馬鞍上好似都帶有一兩件傢伙,行動輕快,又像是保暗鏢的武師。兩廣商因在酒樓上見過,看神情也不顯什麼憂急,內中一乘轎子,裡面睡倒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說是途中生病,一直抬進院內歇下。小孩仍睡裡面,並不下來。那兩壯漢各在左近板凳上落座,要茶點心歇息,眼望小孩,卻不過去。行李箱於不多,都在另外兩轎兩馬上綁好,另有同來一人看守。現在廣客向眾說,途中遇見舊友,自己不餓,大家各自飲食,以便少時趕路,現時隨在門外客堂候見。」

  良夫聽罷便向堯民、新民耳語了幾句,故意高聲改用閩語說道:「是黃、李二位老闆麼,快請快請。」

  張福會意,忙即走出,將二客引進,跟著走向門外,將店夥鬼混幾句支開,裝著閑立,以防呼喚不提。

  來客人室,回顧無入,便要跪行大禮。良夫忙一把拉住,悄聲說道:「這裡不便。彼此都在患難之中,前途難知,無多耽擱,快請坐下說話要緊。」

  黃、李二人看出主人神色泰然,似有定算,才放了點心,立時應諾,仍向三人各請了一個安。良夫忙把他們引至床側同坐,問道:「二位素昧生平,既知我賓東行藏,莫非受一異人指點前來,想和我們同舟共渡前面的難關麼?」

  黃、李二人答道:「正是此意。那位異入命我們趕來時,還說主人不當家,須尋一魏先生說話。」

  良夫不等說完,接口答道:「我就是魏良夫。黃兄今之陶朱,大名久仰,此次來意,我已知道大概。只請問二位與異人何時何地相見,來時有無說及前途情形,可與我們帶什麼話語。別的事,只他說過,都可商量。」

  黃學文見良夫明爽簡深,自知經商雖是好手,談吐卻差,便推同來的李錦章代述了個大概。

  原來黃學文、李錦章都是粵中富商,黃學文更是僑商中的巨擘,從小就做著海客生意,南洋各島都有他的買賣,富甲全省,人也慷慨豪爽,沒有市儈習氣,因是起家孤寒,習于勤苦,中年雖成了巨富,依舊不慣安逸,喜以跋涉為樂。每從外地回家,待不兩月,便覺心煩體躁,悶鬱不安。只一打點出門,立時精神百倍,在擁有好的園林第宅,在家安享的日子絕少,不是飄洋貿易,查看那些海外的商業,便是往省內外各地分號查看經營,就便也做上兩票生意。仗著資本雄厚,財星照命,無往不利,益發高興,引以為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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