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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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民料他和蘇翁相好,深夜到此,說不定也是一個江湖異人,方欲留請相敘,小妹搖手示阻,只得罷了,四人一同人內,阿二把身背禮物放下,一言未發,徑向門外走去。容到舜民落座,想和他交談時,一問二女,阿二已然走去。半瓢的靈樞停在舜民所坐的裡問堂屋以內,舜民先請祭奠,小妹去把香燭點好,蘭珍伏身幃後,痛哭了一陣。舜民祭時,也自流淚不止。祭罷蘇翁,又請江母出來拜見。小妹持著禮物進去,半晌,才見小妹同了一位持著拐杖、兩鬢飄蕭的白髮老婦走了出來。舜民叫了聲「伯母」,便即下拜。江母也不客套,還了半禮,請起讓坐說道:「适才已兩次聽小女說了來意,這時相見,賢侄人品心地果如小女所言。蘭珍終身有托,她兩家父母都可含笑於地下了。」 舜民自是遜謝。老婦道:「實不瞞賢侄說,愚母女現時雖是式微凋零,若論寒家舊日門第,小女得與賢侄媳結為苔岑之契,卻也勉可高攀。不過老身多經喪變,中年來便兩鬢全斑,論年歲比賢侄並大不了多少。兩家又素昧平生,夙無淵雅,忝為長輩,未免汗顏。先時頗怪小女行事冒昧,繼而一想,人生遇合多是定數,各有因緣,本不能以世俗之見一例而論。焉知此日之因,不是來日之果?況寒家;日籍皖江,母女二人難中脫網,避地來此。初意母女相依,長此隱名潛跡。無如人情鬼蜮,孤弱之身,日與豺虎為鄰。 前者幾肇事端,多虧蘇翁仗義,弭禍無形。已恐行藏漸露,難為久居,蘇翁複又身故。雖仗身懷薄技,不畏人欺,然而狼子野心,天下能手甚多,事變之來,終於難料。如說遷地為良,異鄉蒞止,動致駭疑。前來桐廬,便費了不少唇舌,受了許多閒氣,始得安居。今仍在此,可以想見。加以憂患餘生,沉屙時發,急切間委實無可投止。過蒙賢夫婦高義干雲,又是江東望族,偶來戚串寄居,無人譏議。若是尋常外人投止,反致驚猜。熟計之餘,自以從命為是,異日相處,歲月長短尚難預計。最好說愚母女是蘇老先生至親,小女因與侄媳莫逆,又結姊妹,但老身奉佛多年,不見外人。小女雖然人情上難免不出見府上親族,但決不可為計婚嫁。 每年之中,小女難免獨身出外一次,到時必然裝病,尤須善為掩飾。老身衰病,風中之燭,或許老死貴地,小女卻有要事在身,時至便即長往,此後見否難蔔,也望見允,不可強留。請轉告侄媳,為備靜室兩間,千萬不可鋪設過豐,外有隙地一方,足感盛情了。承賜禮物,均老身素日所嗜,只是太多一點。要談的話甚多,天已不早。蘇翁身後,已有小女和他生前好友趕回料理。賢侄心已盡到,相見不遠,馬在門外,就請帶了蘭珍,由小女護送,一同回船去吧。」 說罷,竟不容答說,站起身來讓客。 舜民只得拜辭,江母自回房去。二女又去裡問,取了兩口箱子和三個長短包裹,一同走出。舜民知是蘭珍行李,見內有兩包,又長又重,不知何物。方愁馬只一匹,這多東西如何帶法、出門一看,謝阿二已同了兩個漁人,持著扁擔繩索,帶馬相候。那漁人是個年輕壯漢,光頭赤足,穿著一雙草鞋,甚是健壯。還有一人似乎是個老頭,身體微俯,月夜晴天,卻戴著一頂斗笠,緊壓眉際,手握一根旱煙袋,倚樹斜立,看不清面目。舜民忙向阿二致謝,未及開口,二女已催促上馬,意似不要舜民多問。舜民便說:「我還能走,讓馬馱東西,大家都步行吧。」 小妹抿嘴笑道:「人還不易挑了走呢,馬如何行?大哥不要謙虛,上馬好了。」 舜民也看出那些東西太重,語必有因,又道:「伯母一人在家,賢妹無須去吧。」 小妹搖了搖頭,催著舜民騎上馬背,將兩口箱子、一個包袱交給那壯漢挑了先走,說道:「這三件要輕得多,你挑了抄近路走吧,到時我們也早到了。」 壯漢挑了自去,阿二笑問:「用我幫忙不用?」 小妹道:「這個忙你幫不得,你先請吧。」 說罷,阿二領馬先行。 舜民微聞二女與老漁人在爭論,仿佛一個要抬,一個要挑,馬行甚速,回顧已被樹林遮住,看不見了。一會出林,仍由原路繞轉,心想馬走這快,二女和行李總要天明才能上船呢。歸途馬走更快,一會走上松林山徑。出林之際,忽覺眼前一花,路側松梢上,猴子一般倒掛下一個身形矮小的人影,一晃不見,向自己手中塞了一樣東西,方自驚駭,馬已疾馳而過,落在數十丈外。前邊阿二竟未覺察,只馬昂首欲嘶,微顛即止。匆匆回首驚顧,松濤四起,明月在天,清輝如水,照徹林樾,樹影森森,哪還看得見一絲人影,因是逆風,更難開口。覺那東西似一小包,尚在手內,拿起一看,果然是一布包,大僅如拳,外貼紅紙,上寫「賀儀雙色,聊申微意,歸舟無人,方可取看」 等字。想起小妹舟中所說,小鐵猴侯紹答應暗中保護孤女之言,料是好意,便揣在身旁,如言辦理。又行片刻,快要走上田壟大道,馬才走出山口。方自尋思适才之事太已突兀,猛瞥見一個戴斗笠人,用一根扁擔挑著一肩沉重東西,其行如飛,由斜刺裡田岸上疾馳而過,越向馬前跑去。定睛一看,正是行時所見年老漁人,肩上挑著蘭珍的兩捆行李,短的一捆獨在前面,漁人用手拉著一頭,以防它晃動;長的一捆卻橫在後面。二女一邊一個,平站在上面,挽臂迎風,淩虛而行。漁人腳程迅逾奔馬,二女又穿著一身白,身形穩立其上,紋絲不動。鎬素如雪,襟袂飄飄,月光下望過去,直和畫兒上的仙女相似。才知那老漁人也是個非常人物,好生驚奇。暗忖:一個小小江村,已發現了好幾個異人奇士,何況天下之大,由古迄今,真不知有多少英雄埋沒呢! 正慨歎間,忽見謝阿二身子往前挺了一挺,坐下的馬便隨著加快起來。舜民因那老漁人先時沒答理人,恐他先到走去,巴不得馬快才好。迎面風力甚勁,逼得人透不過氣來。舜民先頗難耐,嗣見那馬始終昂頭高舉,一動不動,便把頭低下,伏身馬鞍,手抓馬鬃,任其跑去。不消頓飯光景,到了泊船之所,滿擬老漁人在馬前不遠,必可追上。 到時一看,只有葦村、王升主僕等在岸上相待,老漁人和二女俱不在彼,又疑被馬追過,自己俯身避風沒有看見。下馬不顧和葦村說話,先往身後凝望,並無只影。來路平坦,一覽無遺,萬無不見之理。心正奇怪,忽見謝阿二拉馬緩步朝側面走去,口中自言自語道:「這位老人家真好腳勁,今夜連我也被他吃癟了。」 同時又聽葦村說道:「新弟妹已和江小姐先到,老弟台還望些什麼?」 忙回身想問,江小妹已從艙中走出,嬌聲喊道:「大哥不常騎馬,想必吃力。那行李走得慢些,再有半個把時辰便到。挑東西的自己人,不會出差錯,請上船來歇息吧。」 舜民見二女已然先到,忙問:「那挑東西的老先生呢?」 小妹道:「上船再說好了。」 上船一問,葦村說起,自從舜民一走,即憑窗眺望,也是老遠望見一人,頭戴斗笠,肩挑兩個重物,後面擔上橫立著兩個白衣女子,近前卻是江、蘇二女。老漁人好似不願以面目示人,幫助二女搬那兩捆東西放入艙內,也不令別人相助,始終低著個頭,斗笠快要壓到眼上,對面幾望不見他臉。挑來兩捆東西,更是沉重非常,上時,那大官船竟被顛動得歪了兩下。據船人說,船都多吃了兩寸水,份兩少說也上千斤。又見二女執禮頗恭,料非常人。躬親上前接待,意欲款留少憩。老漁人只淡淡地說了句「我還有事」 便即別去。容到追出相送,已然縱身上岸,往鎮上走去。也沒見他怎樣快跑,一晃已隔老遠。問小妹,只說蘇翁之友,向來不吐真名,行蹤也甚飄忽。隔不一會,舜民就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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