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六


  侯紹忙應聲走過,半瓢低聲說道:「實不瞞賢弟說,當年愚兄把事做錯,丟了一個生平沒有的大人。幸遇異人點化,洗手歸隱,撫養兩個遺孤。男的已被那位異人帶去,至今無有音信。可是照愚兄屢次卜卦,此子煞氣雖重,異日成就卻不可量,又得明師,自可安心。獨這女孩命太孤薄,早主夭折,經我用盡方法,費了無數心力,人定勝天,居然將她幼年兩次凶折難關避過。但她只宜與人為妾,沒有正妻之命,此事叫我多少年來煞費躊躇。後來卜她婚姻應在富春江上。

  恰好這裡有一富紳請我看地,旋即在此隱居。為管一閒事,與金家父子相識。日前蔔得此女紅駕星照,好容易遇著命中佳婿,卻又發生此事。當我傷了好友夫妻,第二日明白過去,憤不欲生,只為此女,苟延至今,雖然尋著佳婿,但她此後麻煩事多,急切間還難卸責。初受傷時,我本恨怒已極,一見傷我的是你,事出無心,已想將這擔子給你代挑。難得出諸盛意,真比我照看還好得多。早知是你,坐以待死俱所心願,也就不再事前打算想避此劫了。

  金家老夫妻來,你可與他說,先命人去將我女兒喊來,這便是那遺孤,名叫蘭珍。一面對他說明,我還有一義女江小妹,昔日與庭玉結此宿怨,也由她起。當時我固強作解人,但此母女二人均有來歷,雙方如若真正過手,她母女即或眾寡不敵,也必被她們殺傷多人逃走。我這三日殘生便在她家苟延,暫時你不能去,也由於此。死後必有一信與你,賢弟俠氣干雲,一諾千金,請你日後照信行事,不特存沒均感大德,還代賢弟解了一點宿怨,真是快事。

  還有金家飛魚圖記是我棄掉,照例出頭人死,又尋客人晦氣,但船客是我女婿,只想消患無形,於理無差,終場也未傷他顏面。本可拉倒,無如舍親有了家賊,難保日後不出花樣。務請金氏夫妻父子和眾門下高足,看你我薄面,以後永康虞家,不得再動一草一木。那釘圖記的小人,行事居心大不光明,也須稍動家法,以儆效尤,並將這人名姓由賢弟暗中轉告小女。言盡于此,諸事費心吧。」

  說一句,侯紹應一句,說完剛要答話,金鵬、白鳳娃夫妻二人聞得警報,急痛攻心,已慌不迭起身,情急敗壞,含淚趕來。白風娃更是撤潑,老遠人未近前先帶哭聲,拿出當年關中語調高喊道:「任是侯老爹多好交情的朋友,要傷啦我的娃,我也拿命跟他拼了!我老公就這(音至)條根,你們這群驢日的狗娃站這遠作啥?怎(音嗻)啦?我娃在那(音啊上聲)搭?」

  一邊喊一邊罵,披頭散髮,直趕了來。小鐵猴侯紹見不慣這等潑相,早一個箭步平躍十幾丈,攔在鳳娃前面,喝道:「都有我呢,你撒潑給誰看?稍不聽話,叫你夫妻父子一個也活不成!」

  狗子也怕將侯紹弄翻了臉,立時是場亂子,連忙趕上。白鳳娃知他厲害,心中雖然害怕,仗是女流,口裡還想發強,一見狗子隨後奔來,連忙抱在懷裡,心肝亂叫了一陣。見著活兒子,心中一寬,又想起侯紹的可怕,仗著臉厚機智,用手一推金鵬,說道:「侯四達不跟我們婦女一般見識,都交給你啦。有什麼話,家說去,我不管啦。」

  一面抹著稀泥,一面拉了狗子,開步想走。

  侯紹何等精靈,知道大權操之於她,如不將這只雌虎制服,仍不當數。又知她雖是女流,頗有乃父之風,說一句,算一句,只要答應,決不更改。當下舍了金鵬,輕輕一躍,早到了她母子身前,雙手一伸,攔住去路,喝道:「鳳姑娘,你先慢走!我不問什男道婦道,這事仍少不得你。」

  白鳳娃恐侯紹變臉,忙搶護在狗子前面說道:「四達,你這是怎啦?我們認吃虧怕你,說怎是怎,還不行嗎?」

  侯紹苦笑道:「你放心。我姓侯的決不會做出無理傷人的事,只是事情總要有個了斷。」

  鳳娃聽出他無什麼惡意,至多行強了事,自覺理直氣壯,假裝恭敬答道:「四達,你和我們已是兩三輩的交情了,何況我這沒出息狗娃,還算是你生平頭一個記名徒弟呢。論哪樣,也是向著我們的。你老人家有什吩咐,論面子我們不會不依,論膽子也不敢不從,這還有啥話語?只是我娃雖然不好,功名有功名,家業有家業,武藝不好,我夫妻談不到,總還沾著你老人家一點威風。誰想他想娶一個賣魚的娃,都吃人家硬霸住不許行聘,這已過的事不說啦。單拿今天的事說,你四達是老江湖。老前輩,看有這規矩沒有?別的好辦,這老挨刀的……」

  言還未了,金鵬也自趕過。侯紹聽她絮絮叨叨,已不耐煩,再一聽她口帶髒字,立即一聲斷喝道:「你這婆娘,少出口傷人,你還要命不要!閒話少說,今日聽我,是你夫妻母子的便宜。你可知道你兒子闖下滅門大禍麼?我雖自想贖罪,以謝恩人,於你們卻是事為兩全,並不算是偏向一面,強行出頭。如你不聽良言,我不過稍添麻煩而已,事一傳將出去,你全家大小,連豬狗都休想有一條活命。」

  鳳娃機警,見他疾聲厲色,說得如此情形重大,將信將疑,悄聲說道:「四達說得這等厲害,難道我得罪了皇帝他爸?」

  侯紹冷笑道:「你得罪皇帝他爸,即便兵馬到來,好漢打不過人多,還有一個逃呢。這事要被他的好朋友知道,如無他留下的憑證,你們逃上天也無用呢。」

  金鵬、鳳娃聽出所言不虛,好生駭異,忙問究竟。侯紹道:「你們可知今晚庭玉鬧鬼,拿話騙我與他助拳,我為了救他,無心中用辣手,將一位隱名多年的前輩老英雄傷了麼?他雖因一時大意,夢想不到我會突然出現,至多還有三天活命,但是事不算了。休說被天門諸老得知不肯甘休,他當年那一群乾兒子女,內中只要有一人知道,你們就休想再吃年飯,怎不乘我在此,事又是我所作,送他一個全面,遮蓋過去,反倒不依不饒起來,真混帳透了!」

  金鵬、鳳娃來時匆勿,只聽說蘇半瓢毀了黑飛魚圖記,狗子約了侯紹尋去理論,狗子吃半瓢點倒,侯紹原本趕過相助,不知怎的,又和半瓢成了一氣,喝禁眾人,不許上前救護;狗子現被半瓢點倒擒去,放在身旁,尚未回醒,二人只此獨子,愛如性命,便急怒交加,縱身下床,披上衣服,一邊穿一邊跑。報信的人震於積威,見他夫妻暴怒,已然起身,不問哪敢多說?腳程又追不上,所以一切的事都不清楚。轉疑侯紹遇見舊友,吃裡扒外,敢怒而不敢言,鳳娃更記著半瓢破壞狗子婚姻之仇,滿擬他有家業在此,不會他去,暫令丈夫出面搪塞,等侯紹一走,便去尋蘇、江兩家的晦氣。

  及至聽說半瓢已被點中要害,三日之內必死,又提起死者是天門諸老至交,金鵬還在驚疑,鳳娃倏地想起一人,立時心中一緊,面容失色,湊近前去,悄問道:「那姓蘇的,莫非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先叫無名俠士,後來真名顯露,自稱獨叟的吳老英雄麼?」

  侯紹道:「誰說不是?不但他,便是你說那拒婚的江小妹,也大有來歷,一樣是惹不起。我适才心亂,沒顧得細問。你們平日狂慣了,以為丟下不管就可無事,還買我的面子呢,莫做夢吧。」

  金鵬鳳娃聞言,早嚇了一身冷汗,連忙問計道:「這位老人家,已近二十年不聽說起,不想在此隱居。今晚無心將他誤傷,這可怎好?」

  侯紹見他夫妻惶急,心中暗喜,冷笑答道:「休說你們,我雖助拳,也脫不了干係。所幸這位老前輩早已灰心世事,今非昔比。只你們聽話,我便將事全攬過來,與你們無干如何?」

  二人心膽己寒,自然連聲應諾。侯紹把半瓢所說的話略微增減,又命金氏夫妻攜子前往賠罪,從豐辦理喪葬。二人只圖免患,百依百隨,把來時囂張豪強之氣全都斂去。一面命人去接蘇女蘭珍,親率狗子,隨了侯紹去至半瓢面前跪下賠罪,並謝手下留情,未傷狗子性命之恩。半瓢見行藏已泄,只得說道:「我已受傷,不便轉動。賢夫婦快快請起。事由誤會,我命該終,誰也不怪。但盼以後約束令郎,諸事謹慎,自無後患。一切已由侯賢弟代達,如看薄面,足感盛情。一二日內,我必有信與侯賢弟,請諸位照辦便了。」

  說罷,又囑侯紹休往江家探看。侯紹想起前言,便問江氏母女來歷,與己有何舊怨,怎麼想它不起?

  半瓢道:「說來話長,異日自知。此怨決由我而解。小的最聽我話,老年人性情不好,你只聽愚兄之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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