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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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女初上船時,舜民見她們周身全白,昏遽中沒有在意,及至坐定一看,二女所穿竟是孝服,不禁大驚,因所服雖重,尚不似父母之喪,未便明詰,忙向江小妹道:「那日因蘇老先生再四促行,不敢久停,未及登堂拜母,僅令小價趨謁,略伸微意。近日令堂老太太的病狀想已痊癒了吧?」 小妹答道:「尊公顧恤孤寒,義薄雲天。家母全仗贈金調治,不特病癒,且有除根之望。大德不言謝,況以後還有相需之處,小女子也無庸再作俗套了。」 舜民見她救了一船生命,行所無事,毫無得色,舉止安詳,談吐文雅,與那日江行郊遇又自不同,越料她出身必非等閒人家,益發心折,答道:「舍間尚非寒素,只是客中帶得無多,自問不是吝人。如若須用,明言無妨。即以此次而論,全船生命皆出二位俠女所賜,我又何嘗言謝呢?這位俠女想是蘇老先生令愛了。他老人家,近日以來身體尚還康健麼?」 二女聞言,俱都淒然淚下,仍由江小妹答道:「這正是蘇老義父跟前的蘭珍姊姊。實不相瞞,義父那晚別了尊公回去,行至中途便遭狗子暗算,怪他不該洩漏機密,拔了他的黑飛魚圖記,受了內傷。還算賊父得信趕來,念在舊日老交情面上,沒有當時處死。並把蘭姊也喊了去,背回寒家,勉強活到第三日,囑咐好了一切後事與蘭姊的終身,才行撒手而去。義父卜算如神,據說那日與尊公相遇,便算出卦象於他本身大凶,再三約請尊公回船務必往寒家一行,便是為此。那晚,先還自恃狗子和手下賊黨均非他老人家對手,只要當晚能夠躲過,次日見著賊父把理解明,即可無事。誰知賊黨中新到了一個內家能手,專用陰手殺人。 這廝名叫小鐵猴侯紹,外號一掌三辣手,當年與義父還有一點交情,事前如知是他,必不下手。偏生義父隱姓埋名已廿年,留著很長鬍鬚,熟人乍見,都難認出。這廝年前又被仇人傷了雙目,只剩半隻眼睛,又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見狗子眾賊黨要吃虧,暗下毒手,事後好生後悔。老賊父于肯順風轉舵,答應義父永不許再與尊公為難,尊公回家終身不得再提,雙方作為沒有此事,各不相擾,未始不是看重這廝的情面,否則連蘭姊也未必能活了。經過情形已對尊夫人說過,少時自知。義父臨危以前又蔔一卦,算出今日海洋中有大颶風要刮過此地,雖是風尾,為時無多,但那風力卻甚猛惡,行船遇上決少幸理。 尊公必在風浪最大時經此,吉人天相,自不會出什麼災變,虛驚實所難免。臨終遺命,愚姊妹持他老人家昔年恃以縱橫江湖的百練鋼抓到江邊相機相助。到時正趕風力絕猛,恐一發不中徒費心勞,剛等風頭略順將抓順風擲出,纖繩突然中斷。幸而事先將抓上蛟筋長繩緊在一株合抱大樹樁上,否則以愚姊妹二人之力恐還拉不住呢。想是尊公對待苦人恩厚,這樣險大,那兩班縴夫依然拼命賣力,纖斷時跌傷了五六個,無一人出怨言。蘭姊恐力氣不夠,去喚他們來相幫拉纖靠岸,依舊人人踴躍,力疾從事。富貴中人,能使苦人到了危急真正自願出力賣命,毫不敲索,最為少見。休說他們,便是船上人們都會水性,像先前那般危急,離岸又近,雖說船也要顧,恐怕對於船客生命早不在話下了,哪有這樣心安理得,同共安危,毫不打算破船逃命主意的呢?」 舜民聞得蘇翁因救自己而死,早已位下沾襟,見小妹言詞爽朗,仍往下說,只得等她說完,方始慘慘淒淒起身,朝著二女正要下拜,小妹連忙起身攔道:「死生有命,多禮何益?不消再作禮套,也無須乎表白致詞。愚姊妹俱都明白,此中還有曲折,未便即為明言。但盼尊公能應義父遺言拜託之事,就足安泉下老人之心了。」 舜民雖聽出蘇翁必有安埋托孤之舉,心仍不忍,仍要望空謝過。風定以後,還要親去弔唁,料理喪葬和身後一切。小妹只得任其望空遙謝,二女在旁跪拜相謝。禮畢起坐,大家又傷感了一陣。舜民忍不住想問小妹的話,被虞妻暗使眼色止住。舜民見她以目示意,又極口稱讚賽韓康是個活神仙,面上時露歡喜得意之狀,對於蘭珍,更是接待謙沖,溫語如春,殷勤備至,較諸小妹尤甚。暗中窺察蘭珍,雖然身遭大故,說時一樣掉淚悲苦,但對動手殺父深仇,並不見得十分痛恨,談過之後,漸漸斂了悲戚之容,辭色舉止之端詳,轉不如江小妹那般激昂悲壯、颯爽飛揚,好生奇怪,情知此中必有原因,只得住口。 又過些時,風勢稍小,船老大率了船人,請上升先容,進艙叩謝二女救船活命之恩。舜民方喚「任他入謝」,小妹與船老大們原都熟識,忙即攔止,獨自走向後艄,再四叮囑:「我這拼命出力,本心不為救你,無須感謝。我母女孤苦伶仃,不願無事生風,只要代我隱秘蹤跡,不向人提說此事,就算報德於我了。否則,今日之事,因風大猛,無一外人在場,如若傳說出去,莫怪我不客氣了。」 纖人自是紛紛應諾。小妹問起受傷的人,除七名縴夫外,尚有四名船夫,傷勢輕重不等;船老大扳舵時手一滑,右手指甲被剝翻,頭腿也各受了點磕傷,便把身藏金創靈藥一瓶取出,吩咐斟酌分用,如不敷時,等夜來風住,回家取藥再治,舜民、葦村又命王升取了二百兩銀子做犒勞。船人三謝而受,又謝了二女,歡喜已極。 入夜以後,風勢漸止,下人才端上酒飯。船老闆也命人上岸,到鎮上去買酒肉來犒勞大眾。去人歸報,鎮上受了這一場風災,房屋吹倒了好多處,家家關門閉戶,店鋪早已上板,路絕行人,澡堂和書場俱未挑燈,無處購買食物。舜民得信,又命下人,將杭州帶來的金腿家鄉肉各取了四隻,給他們煮吃。船人見客人這等體貼,益發感激,俱都印在心裡不提。舜民夫妻、葦村三人,因二女一個新遭大故,一個是死者的義女,全不肯飲。大家把飯吃完,天已亥初。舜民正說起明早要往祭奠蘇翁,並為料理喪葬。小妹笑道:「義父身後一切,早有遺命,由我經營,並且連錢都有了。尊公此時急於回家,明早正好開船,這倒不勞費心了。」 舜民自然不安,再四堅持,非盡一番心不可。小妹道:「義父靈棺,將來還要葬在貴地。大約不過月餘,便要由我運去,那時盡可盡心,何必忙在一時?如真非到靈前一奠不可,今晚風定無人,最是相宜,不知意下如何?」 舜民知當地有凶徒盤踞,小妹如此說法,必有原因,又想起多年未見的兄長,想了一想,答道:「既然這樣,蘇老先生身後一切,盡以奉煩。須用若干,由我奉上。今晚就隨二位俠女,同往靈前吊奠。明早開船,回轉永康,先代他將佳城蔔好,靜俟扶樞到來安葬便了。」 小妹道:「義父臨危以前,有人送來千兩銀子,足可從豐備辦身後,不消尊公破費。既欲今晚臨吊,待愚姊妹先回去,著人來接好了。」 舜民本意和二女同走,二女力說:「天色昏暗,風未全住,道途不近,同行反而更慢,轉不如用轎馬來接的快。」 並問舜民:「會騎馬不?如不會騎,好用山轎來接。」 舜民原會騎馬,便間:「風天黑夜,哪有轎馬可雇?」 小妹道:「這裡的人,有好些都受過義父的好處。我們全是相熟,一呼即至。天已不早,先告辭吧。」 說罷,徑和蘭珍向葦村、虞妻一一別過,走向船頭,拾起那柄飛抓,腳微點處,淩空數丈高遠,雙雙往岸上縱去,晃眼沒黑暗之中。 這時風勢漸住,江波漸平,僅剩細浪發發,擊船作響。月影又漸出現,昏沉沉的孤懸在暗天浮雲之中。煙籠霧約,仿佛明燈之冪以重紗,只露出半規白影,通沒一點輝光,天邊時有一兩點星光閃滅,也是暗淡無芒,若現還隱。江面上看去一片渾茫,除兩岸遙舟微有兩三星火光外,什麼也看不見。方與舜民談起風災可怕,夜景淒迷,比起前兩日秋江夜月,景物幽清,相去不啻天淵,虞妻已先回轉艙中,等得不耐,命人出來相請。二人連忙進去,虞妻先笑道:「人還沒走,你偏想問底細,這時人家給你勻出說話工夫,又不進來了。」 舜民才想起,小妹來時所說頗多曲折,便問二女後艙所談何事。虞妻笑道:「蘇、韓二位真是妙算如神,想不到在這裡居然遂了我的心願,真是一件喜事。」 葦村聞言,知二女之來果與舜民有關,甚是高興,問道:「聽弟妹所說,莫非前日之言應驗了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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