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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第三回 駭浪挽危舟江女酬恩施絕技 粗心驚失錯蘇翁臨難托遺孤

  船行了兩日,將近桐廬,天色尚早,方要叮囑舜民到時停舟赴約,耽擱半日,江上忽然起了風暴。船人一見天色不好,加急搖駛,縴夫也一齊努力。剛剛船到金沙埠,離泊處還有半裡來地,天色已愈變愈惡。岸上是飛沙走石,大風揚塵,屋瓦驚飛,樹折木斷。人家屋外曬著的衣被,多被旋風卷起,在暗雲低迷的天空中,恍如白鳥翱翔,上下翻飛。到處搶著關門閉戶,拿進東西。籮圈斗笠兜籃之類,被風吹得在田岸街路上亂滾。江面上是驚濤壁立,駭浪掀天,小山一般的浪頭,一個跟著一個打來,江聲澎湃,宛若雷轟,襯上又尖銳又淒厲的風聲,濃雲層裡時發一兩下金線般的電閃,真仿佛有萬千水怪夜叉鬼魅,在那裡奔突叫囂一般。

  江中船隻早都泊岸,被風浪打得東斜西歪,沉的沉,碎的碎,隱聞哭聲隨風吹來,看去觸目驚心,甚是駭人。幸而舜民坐的是只頭號官船,工料堅實;船人又甚在行,老早放下帆篷,離岸又近,卻也被浪顛得七上八下,人倒物翻,站立不住。船人仗有縴夫多名,先還打算強掙扎到埠頭上去停泊,舜民見滿船皆水,情勢危急,一眼看到前面丈許便是舊日停泊之處,自己不能起身,連喝幾聲「停船」。人聲風聲喧嘩,亂做一團,船和撥浪鼓似的,哪聽得見!

  王升恰在關窗,周身都被浪頭打濕,跌跌蹌蹌,連滾帶爬,搶向後艙一說,船老大道:「我們不是不知道性命交關,先前不料風暴這樣厲害,縴夫多已上岸,準備搶到埠頭再停。如今他們都在岸上拼命和風斗,喊也喊不應,又是上水,要把纖繩解斷,人跌傷不說,這船順流淌去,還當了得?除靠天菩薩保佑,掙到埠頭,真無法想。」

  說時,王升一眼瞥見離身兩三丈的江岸上,風沙影裡站著兩個白衣短裝女子,手中俱持有發亮的東西,天色昏暗,未辯何物。心想這樣大風,居然不怕,敢來江邊閑立,也不怕吹下江去!念頭才一轉,江中風浪益發險惡。船老大又被浪頭掃著一下,幾乎跌倒,手中的舵失了平衡,往側一偏,船身就勢歪向一邊,舵身軋軋作響,似要斷折,跟著又是一個兩丈來高的浪頭打到。當時形勢,危險已極,如被打中,那船不碎,也必翻轉,為巨浪卷去。

  船人齊聲急喊「天菩薩」,船老大臉上已是面無人色。幸而浪頭來處較遠,強弩之末,來勢雖甚兇猛,眼看白浪如山,離船僅有兩丈,快被打上,船側水面上忽然起了一個漩渦,浪頭到此,餘力已盡,往下一壓,船老大就勢拼命扳舵,已側的船身立時平轉。就這樣船身還被浪激蕩起丈許來高,起落了好幾次。當這驚惶駭亂之間,「喀嚓」一聲,船頭上那根纖柱突然折斷,船身再也吃不住勁,順流便要倒淌下去。

  風浪太大,舵樓中人尚且立腳不定,如何再能搖櫓?同時帆篷船舵全都軋軋亂響,又似要折斷。當這危急瞬息之間,仿佛聽得風浪吼嘯中有一女子嬌叱,跟著前船頭上似有白光微閃,隱聞「紮」的一聲。船人疑心有了鬼怪,紛往前艙嚇退。船已倒退了兩三丈,忽然停住,船也斜順過來,頭向著岸。一任江中大小浪頭左一個右一個橫掃順打,船身只管起落顛蕩,船卻似被什麼東西牽住,並不往下流淌去。船人俱疑是天神降佑,紛紛歡呼跪禱。因離岸雖只兩三丈,水深浪急,仍是靠攏不易,又不知船身因何停住。正待設法攏岸,船頭一人,瞥見船頭上亮晶晶一樣東西。先還不敢走近,定睛細看,乃是一把鋼抓,抓在船頭。

  暗影中仿佛抓上還有一根長索,筆也似直通到岸上。心中奇怪,船舷無法行走,不顧客人見怪,徑由中艙通過,奔向後艄一說。船老大聞言,才知船被岸上抓住,心中一放。不管是人是神,且先救命保船要緊。忙喝船人一齊動手,篙櫓並用,只要再略近岸丈許,即可脫險。船人有了生機,俱都踴躍從事,無奈風勢惡而不定,近岸處浪力更大,漩渦時起,一不小心,便有沉碎之虞。船老大招呼眾人,嗆風呼號,兩手緊握舵柄,左迸右轉,兀自欲前又卻,只在原處搶進二三尺,又被浪打了回來,近岸不得。方自焦急無計,船頭忽然漸漸一點一點地斜行向岸,緩緩移動。

  這只不多一會的事,艙中葦村、舜民夫妻,連同所帶下人,不慣風浪之苦,俱都暈吐。各在床上抱定床欄杆,隨了那船身偏側滾來滾去。艙中遍處水濕,舜民和葦村並臥前艙,只知風浪險惡可虞,還當官船甚大,不會出事,虞妻卻已駭得哭喊神佛了。舜民聽見人聲嘩噪,由前後艙風浪聲中隱隱傳來,不覺心驚,兩次想喊人來問,葦村勉強說道:「以你我為人,絕無凶折之虞,否則,蘇、韓二公也不會那樣說法了。事有命定,著急無用。我們顧命,船人也要顧船,決不甘心聽其沉沒。我們都是外行,相助不得,問了徒亂人意,不如聽他自行設法的好。」

  正談說間,王升忽從後艙爬來稟道:「恭喜老爺,船已脫險,少停便可靠岸了。」

  舜民忙問原因,王升道:「這船纖繩已斷,本已快被風浪打沉。岸上忽然來了兩個白衣女子,用鋼抓將船抓住,繩頭系在大樹石上,把那兩班縴夫尋回,相互同拉。內中一個又縱向船頭,帶過兩條纖繩,系在系船樁上,人仍縱回,一齊下手。現在離岸只有丈許遠了,還是上次靠岸的地方。」

  舜民間:「那兩個女子是誰?」

  王升答:「在後艄,沒有對面,天黑看不真切。」

  一言甫畢,船忽停住。艙門啟處,竄進兩個白衣女子。前面一個正是上次舟中所遇賣蟹女子江小妹,後面一個貌略豐腴,沒小妹秀美,卻也生得端麗溫文,饒有福相,俱都背插單劍,白布包頭。忙和葦村掙起,正要謝她們解救一船之危,小妹先張口道:「尊公新遭風浪,身體欠爽,請不要動。有勞王管家引我們去見夫人好了。」

  舜民和葦村俱已精神委頓,只得拱手答道:「愚弟兄委實疲困,不成禮數。請二位俠女先至後艙與內子相談,等少時收拾清楚,再請二位俠女面謝吧。」

  小妹聞言,也不答應,只朝著同來女子嫣然一笑,便同往後艙走去。人仍不能上岸,艙中到處水濕泥淤,又滑又髒。加以舜民一行人等十九暈船嘔吐,狼藉滿地,下人個個臥倒,只王升一人還能勉強支持作事,知道主人急於和兩俠女相見,忙又扶到前艙,喚來幾個船夫,取來管帚簸箕,先將船艙打掃乾淨。汲些江水,將船板用拖布帚洗淨。船已停泊,拋了大錨,畢竟好些。等一切舒齊,人們也漸漸緩過氣來。舜民。葦村命人打了麵湯水,重新洗漱,結束衣冠。剛命王升去請太太陪二位俠女到前艙來坐,以便船人打掃,虞妻已由二女子一邊一個扶了出來。賓主重又見禮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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