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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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觀賞得有趣頭上,忽聽船右側打槳之聲,轉向右面船窗一看,點點大一隻小船,船頭上放著兩個蔑簍,後半艙坐著一個小姑娘,雙手起落不停,身子一仰一合,打槳如飛,在廣闊的江面上,疾如箭射,急駛而來。那小船又輕又快,眨眨眼的工夫,已駛到大船旁邊,眼看撞上,舜民剛喊得一個「唉」字,小姑娘倏地把左槳朝前反手一推,同時右手向後一劃,雙槳便橫成了個「一」字。浪花卷處,那小舟立即輕巧巧橫了過來,緊貼船邊,順流並進,一點沒挨碰上。小姑娘更有主意,緊跟著放了左手的槳,由船內拾起一隻上帶鐵鍊的搭鉤,向大船舷上拋去,「哢」的一聲微響,便即勾住,隨用左手的槳支住大船邊壁,於是借帶同行,連一點力都不消費了,轉眼停當,這才輕吐嬌聲,喊了聲「賣蟹」。 舜民見那小姑娘年約十六七歲,穿一身灰布短襖,褲腿卷齊膝蓋,露出一雙細圓有力的粉腿,白足如霜,只嫩指尖上微沾了一點濕泥痕跡,腰系一條藍布帶子,兩手略紅,想是常常做粗活之故,身材甚是苗條。舟中只她一人和兩簍螃蟹、幾根草索,別無長物,暗訝:此女小小年紀,孤身掉舟,于大江之上穿波戲水,舉重若輕,身子靈活,動作熟練,宛如兒戲一般,卻也少見,不禁又去諦視。正趕上小姑娘做完手腳,抬起頭來,兩下一照面,不由大為驚異。 原來那小姑娘雖是霧鬢風鬟,荊釵布衣,卻生就一張白生生的清水臉兒,一雙秀目黑白分明,澄如秋水,耳鼻眉口無不滴粉搓酥,瓊妝玉砌,青山遙橫,紅櫻欲破,真個是容光照人,秀骨天生,休說荒江漁舍中無此麗人,便是自己半世閱歷,也只僅見。那小姑娘看見他是一個官老爺神氣的壯年男子,不禁把臉一紅,低下頭去,低聲說道:「老爺可要買點大活螃蟹?」 玉頰春生,己增嫵媚;珠喉款吐,更顯嬌柔。舜民正要答語,船艄上的老大已走過來說道:「小妹,你的娘呢?怎今天一個人出來,這些日生意好麼?」 小姑娘淒然答道:「我娘病了。昨晚乘娘睡著,捉了這點螃蟹,隔了一夜,都不甚肥了。中午賣了兩回,沒賣成。還算張老闆船走過,賣了他五斤買藥,別的不夠用了。正盼你們船走過,在江邊望見上流來一隻紅船,連忙趕來,果是你們。如若不要,你勸坐船大老爺,隨便給多少,遷就點吃,都買了吧,省得明天更不好賣了。」 船老大應了一聲,正要往後艄去尋舜民僕人商量。舜民忽聽虞妻在身後說道:「老爺快喊王升,叫那小姑娘上船來,我買她蟹,還有話問呢。」 說時,王升正從船舷上走來,接口應了,隨喊道:「小船上大姊,我家太太喚你上船買蟹呢!」 船老大也蹲俯著身子,低聲向下說道:「小妹,你運道來了。我從來在江中載客,也沒遇見過這樣厚道的老爺太太。把你船勾往後艄,省得碰壞了。快些上來,把你母女苦情對太太說一說,非但做筆好生意,說不定這老爺大大一發慈心,還須周濟你呢!」 小姑娘聞言,略微遲疑才答道:「謝謝你幫忙。」 說罷,從船洞裡尋出一對草鞋,套在腳上,雙手持槳微一撥弄便往船後劃去。舜民夫妻剛剛回身坐定,話沒說上幾句,那小姑娘已從後艄上船,隨著虞僕王升走進中艙,手中提著兩個蔑簍,望著舜民夫妻福了兩福,各叫了聲「老爺」 「太太」。虞妻便命王升把蟹簍先拿往後面,叫那小姑娘坐下說話。小姑娘謝道:「太太在此,我哪敢坐?我還要趕早回去服侍我娘吃藥呢。」 這一對面,虞妻越覺她麗質珊珊,不同凡豔,偏生在這等貧苦人家,方代惋惜,聞言答道:「我因見你小小年紀,獨駕小舟出沒波濤,又有老母生病,甚是可憐,意欲和你談上片時,幫你一點小忙,再叫人送你回去看看你娘,或者還能代你想個法兒,打個長久主意。你如此心急回去,想必你娘病重。也不知你離家多遠,不便強留耽擱。這裡有十兩銀子,算買蟹的錢,另外有兩盒點心,可帶回給你娘吃吧。我們本是杭州進香,歸途走不走這條路還說不定。你不妨把你住的地名留下,要是回來路過,也好尋你。如有什麼為難之處,也不妨實話實說,我定幫你忙的。」 那小姑娘已從船人口中得知船客是個善人,慌忙拜謝答道:「那兩簍蟹並沒裝滿,還值不了串來錢。太大給這多銀子,分明行好周濟,又給好點心給我娘吃,真是感恩不盡。難女家離桐君山不遠,地名黃港村,本當侍候大大一會,無奈娘病在床,剛睡一會,怕醒來喚人不在,急著回去。我母女每日江邊打魚,船老闆好些熟人。大大要從此路過,我自會尋上來的。有這十兩銀子,足夠我娘養病,無須再要了。我受太大這樣大恩,無法可報。大大家住在哪裡呢?」 虞妻喜道:「我家住永康河上村,一打聽虞二老爺家,全縣誰都知道。适才你說家離桐君山不遠,想就在前邊了。我們明早正要上山遊玩,少時就在山下停船。你回家看完你娘,如有閒空,不論今晚明早,都可隨便尋我,有什麼事兒,也只管和我說,不要客氣。只是明早要來,切莫過午,過午船就開走了。」 小姑娘忙又謝了,跟著拜辭。 虞妻先想命僕人隨往,查看她家景況,多給一點銀子;繼一尋思,停船之處,相隔她家甚近,等她明早不來,再作計較不晚,便即作罷;又見她喜優交集,神色匆迫,忙著回去,忙命人取了十兩多一錠銀子,連同兩匣點心,又分出一些路菜,用碗盛了,交她一併帶回;行時再三叮囑,至遲明早,務必到前途泊舟之所,再見一次,好為她母女二人打算。小姑娘危難之中遇到這樣善人,事出意外,自是感激拜謝而去。不大一會,便聽小姑娘在向船老大致謝和雙槳打波之聲。虞妻憑窗一看,小舟已自大船後劃出,直向江岸。小姑娘回顧虞妻望她,將頭連點幾下,遙遙致謝,雙槳不住手的劃著,貼波飛駛,真和箭一般朝橫裡駛去,眼看船影越來越小,隔不一會,便停在一個釣礬旁邊,僅剩一個小白點子,縱上岸去,隱隱前移,晃眼沒人斜陽叢樹之中,不知去向。呆望了一回,和舜民二人談起,又慨惜稱讚了一陣。 虞妻猛想起晤面匆匆,竟忘了問她姓名,好生後悔。舜民笑道:「也沒見你這樣好心人,她不是還要來麼?」 虞妻答道:「老爺你不曾留意,我看此女秀外慧中,生得那般美麗,人卻十分端重,全無半點輕狂;心憂病母,行時何等匆忙,卻在細心聽問我們家鄉住處。查她語言容貌行徑,起初決不是什麼賣魚人家之女。她受我蟹價,雖然聲謝,因應急用,並不謙辭。再問她還須幫助與否,卻又不受,只問我們居處,行時未說定來的話,分明含有深心,明早來不來,真還說不一定哩。」 舜民又笑道:「此女固非庸流,你說得她如此深沉,未免看得過重了。就說她無多希冀,照你那麼叮囑,就送行也該來一趟,難道就好意思置之不理麼?」 虞妻笑道:「這話難說。且等明早再看吧。」 舜民問是何故,虞妻答道:「她沒回以前,我還沒想到她有點藏頭露尾,後見她走,才行發覺。請間她既住家桐君山下小村以內,明在前途,她行舟又快,理應朝前,怎麼回舟時反倒逆流,向著後面斜渡呢?我想船上人雖常經過這裡,與她母親相熟,也未必會真知她的姓名來歷。不妨喚王升去問問試試。」 舜民聞言,也覺乃妻心細,所論頗為有理,又想起那小姑娘的身子矯捷輕靈,迥異尋常,自家江南,所見漁人也多,卻從未見過這等人物;試命王升往後艄一問舟人,少停回話,果不知那姑娘住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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