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虞妻見丈夫居然聽勸,好不容易,心雖喜歡,總怕明春之行是寬慰自己,敷衍搪塞,到時又複變卦,立即催促速行,說:「時方九秋,明春還需好幾個月,不如就走。帶著新人回家,吃團圓年夜飯,明年下半年,也許就有兒子了。多年老夫妻,何苦使我又眼巴巴的多盼上幾月?」

  舜民知愛妻欲早了心願,笑答道:「你怎如此心急?西湖數年未去,明春前往,正好借此載酒湖山,游散遊散。今已寒秋,轉眼冬天,到了又趕回家,豈不虛此一行麼?」

  虞妻得了口,哪肯放鬆?不但即日要走,並說自己許有靈隱寺的燒香心願,還要相隨同去。連勸了兩次,舜民知她不甚放心,不欲過拂其意,反正不納妾決難交代,只得答應。將家事交給兩個近人,夫妻二人帶了一僕一婢,一同起身,前往杭州進發。

  彼時當地到杭州,本應取道望馬頭港,經過全川、葛府、下時、東陽、七裡寺、婪港頭、蘇溪、八裡橋、紅廟、牌頭、諸暨。臨浦、西興等地,再由西興渡過錢塘江,方能到達。全程有好幾百里,山重水複,路頗難走。單是由永康到諸暨這前半段,論路程不過二百五六十裡,沿途舟輿就要換上好幾次。舜民恐怕女眷同行,道途勞頓,決計繞遠;改走桐廬水路,取道金華府,由蘭溪泛舟,過桐廬、富春,直下錢塘,就便遊玩嚴灘,觀賞桐君山色。由永康到金華,只有百余裡路。舜民夫妻僕溫都乘著竹轎,想當日趕到,特雇用了兩班轎夫。這條道路又甚平整,僅經過兩處山麓。

  轎夫全是土著,知道虞二老爺是鄉里中有名的善人,帶著女眷,不願投宿旅店;貪得賞錢,一個個抖擻精神,腳底加勁,抬著人和行李往前飛跑。由破曉前起身,路上只吃了一頓午飯,打了兩次小尖,時光不過申西之交,便趕到了金華江邊。府城就在對岸,略微歇息,便由江邊木船,載著人轎行李,渡過江去。這時斜陽西墜,雲淨當空。江中波濤浩瀚,襯著天際一輪紅日,餘暉幻彩,燦若錦霞,紅光反射,倒影人水,若有萬幹道金蛇,騰翻跳擲於銀濤碧浪之間,越顯得江容壯闊,晚景奇麗。舜民坐在船上,迎著江風,破浪前行。見江景如此好法,不覺心神大爽,高興非常,愈認此番水行之為得計。正和乃妻談說,船已抵岸。當地虞家戚友頗多,舜民事前沒有通知,因明日動身,還要渡江,上岸以後,隨意投了一家姓劉的親戚。

  劉家也是當地紳富,城外別業就在江邊不遠,明日啟行甚便。舜民轎於未到,早有家人趕向前面通報。主人劉子炎,恰好正在城外別業收糧,聞舜民夫妻赴杭,便道經此。自己每年往永康方岩進香,都宿在他的家內,備承禮待;又是中表之親,多年在家鄉納福,難得路過。慌不迭率了老妻和長子劉安仁、次子劉安信接將出來,迎向裡面。雙方見禮落坐,子炎要代開發轎錢。舜民知他為人算小,婉言推謝,說:「雇用未完,明日還要過江往蘭溪去,只給他們準備食宿好了。」

  子炎先說:「每年我去永康,老表弟總是來接去送,連上山轎錢都一齊開發。今日什麼風吹來,就不容我盡點心麼?」

  嗣見舜民堅辭,又說:「我每去永康,見那裡轎錢要貴得多。難得到此,總要多聚兩日。這裡轎子又便宜又穩快,用不著兩班人。莫如還是開發了他們,等走時在本地雇好。」

  舜民力說:「都是鄉人,雇用已定,不便中道遣回,況且這班粗人多講信義,沒我的話,你就給他加倍的錢遣走,他也不收不肯。內人杭州心願急於早了。盛意心領,不妨歸途再聚,明早必行。」

  子炎方無話說。

  舜民夫妻坐了一日轎,未免饑疲交加,頗思早食早寢。偏生劉家省儉,事前不知客來,通沒準備,又不好意思草率待承,一切均要現往城中購辦。還算相隔城市不遠,挨到亥初才行齊備,客固餓極,主人也是內心不安,忙得滿頭大汗,好容易擺上接風酒,來請人坐。仗著金華府是個大邑,又有金腿等名產,席還豐腆。席罷,舜民夫妻人已倦極,略坐片時,便即告寢,暗忖:這般投親,雙方受罪,轉不如借宿旅店還方便些,又省擾人。

  次早起身,子炎父子直送過江去。別時又說起金華北山雙龍洞之勝,回時務請多住兩日,同往遊觀。另外又送了些路菜和兩條煮熟去骨的上好茶腿,才行別去。舜民見他兩個兒子,安仁相貌狠瑣,人極庸愚,年已三十,只買了一名秀才來壯門面,雖然不濟,還無什麼大不好處;次子安信,生相既是兇惡,性情又複暴戾,仗恃身列武庫,家有資財,專一成群結黨,持槍掄棒,打街罵巷,欺壓善良。乃母是個側室,持寵護短。子炎年老,只知吝嗇聚儉,不能約束,早晚必要闖出禍來。不料姑父母為人一生忠厚,竟會有這樣兒孫,真可慨惜。

  可見君子恩澤,不及五世,自己此番納妾,即便生下兒子,但是年邁衰老,能否教育成人,實不敢必。要似這樣惡子,不如無有,反倒省心。路上問起僕人,又得知了劉氏弟兄許多劣跡,越更心煩。由金華到蘭溪,風景甚佳,雖在暮秋時節,依舊是平疇綠野,水碧山青。舜民心中感喟,也無心觀賞,六七十裡的路程,比昨日到得還早。船是早在期前派人到蘭溪包定相待,一到便即登舟。開發了優厚的轎錢,轎夫們俱都踴躍歡欣而去。當有隨行下人鋪開行李,端整好了酒食。舜民夫妻飯後,略停片刻便即安臥。因連日勞乏,吩咐下人,明早只顧開船,不須再來請問。

  這一覺直睡到次早辰已之交,船已開出老遠,才行起身。一看,只見江水滔滔,清波一碧,兩岸青山綿亙,黛色如染。晴旭烘窗,山光人船,映得人眉字皆碧。目游佳景,甚是賞心。這一晚足睡之後,精神複了原狀。下人進過早點,又將帶來的明前旗槍,用江水泡上一壺,佐以兩碟茶幹瓜子、細巧糖食。清風吹篷,茶香泛匝,輕舟一葉,容與中流。耳聽江水蕩蕩,柔櫓欸乃。山巔樹梢,常有人家隱現其間,雞鳴犬吠之聲,不時飄落雲外,若相應和,益發令人意遠心逸,神志蕭然。虞妻王氏初出遠門,更盛道江行之樂不置。舜民笑道,「這一段只是桐江上游,並且還是秋天。你看下半日到了桐廬,船行至桐君山和嚴灘釣台一帶,你還更要叫絕呢!這些好水好山難得路過,我也多年舊游,左就沒什麼急事,船到那裡,夭已近黑。索性停上一晚,明早和你登岸,上山遊玩一回好麼?」

  虞妻笑道:「你說不是急事,我卻恨不得今天就把它辦成才稱心呢!也不想想我們都有多大年紀啦。」

  舜民笑道:「事有定數,哪在耽擱這有限兩夭?這次同你出門,一半是為你常年操勞,又為子息焦心,給你解解悶兒。我這些年在家鄉也待膩了,你我還是順著便道,同玩一玩吧。」

  虞妻笑道:「老爺既然動了遊興,好在耽擱日子不多,我定奉陪就是。」

  說時,下人端上午飯,夫妻二人用罷,又談了些時。帆飽舟輕,順流而下,行甚迅速,不覺到了桐廬附近。推篷凝望,桐君山已橫在北岸,臨江聳秀,索紫回青。山麓下面,是岸闊江深,波平似鏡。晴日光中,望向前面,風帆點點,直向天邊。時見漁村蟹舍,參差位列於兩岸之間。三五漁人,據岸扳暨,臨流垂釣。山容水色,盡態極妍,宛然一幅富春江長圖卷於,端的風物清麗,美妙絕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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