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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二人應諾。剛一轉身,便見對面走來一人,正是先前何四為自己引見的門人張伯堅,知他先前奉命在江岸上守候,被何四用信火喚來,專為和自己見上一面,見完,便自趕回原處;不知何故忽又趕回,看出神色張皇,方要招呼,伯堅朝二人強笑點頭,匆匆往松林中走去。二人回頭一看,伯堅已朝六婆跪下,意似求告,神態越發惶急,六婆把手一擺,只含笑說了兩句,也未聽真,伯堅好似喜極,朝六婆叩了兩個頭,也未再回來路,由六婆手上接過一張黃色絹符,微一展動,一片煙雲過處,人便無蹤。二人看出雙方;日交甚厚,不知何事反目,借此一事言歸幹好。照此形勢,主人法力既高,更多智計,一切早有安排,只不知六婆何事求助,是何仇怨多年不解?

  剛同走到壇上,何四本在披髮赤足,面對長江,禹步仗劍而立,全副心神貫注前面。二人一到,忽然滿面喜容,轉身來迎,看出先前神色緊張,恐其分心誤事,方要開口,何四已先笑道:「多蒙賢夫婦鼎力相助,不特少時化凶為吉,並還將我昔年得罪的一位老友夙怨解消,真乃平生第一快心之事。六妹所說的話,無論是什難題,我必遵辦。妖人已然發動,正在沿江示威,因我事前下有幾處埋伏,再停片刻便入腹地,等其衝破未層關口,雞聲才叫,為時尚早;這類旁門鬥法賢梁孟不曾見過,借此看看也好。

  那盞神燈是我命脈,休看豆大七朵燈火,無論狂風暴雨均難熄滅,老弟少時立在燈下,經我行法之後,本身元靈便與燈合,只要守定心神,無論見何異兆不受搖動,再得尊夫人一同坐鎮,更可免去疏失。到時,只有一人能以潛心毅力守住此燈,決可無害。雞聲未叫以前,如要觀察敵情虛實,可朝燈前水甕中注視,這沿江百餘裡內敵人動作便了如指掌,只不可相隔大近,萬一邪法厲害,甕中之水上湧,一個躲避不及,被他沾上一點,不是受傷,便被邪法攝去。最厲害是肉身未動,元神被其攝去,即便歐六妹在此能夠追回,也要費上不少心力,元氣還不免於損耗。」

  話未說完,忽聽甕中有人接口道:「老東西不必拿話激我,這一對少年夫婦將來且比你強得多呢。你看人家何等情深愛重,難得心跡光明,從來少見,我一見面便自投緣,來時又算出他們前途尚有危難,我雖向其求助,一半也是好意。如非他們,我和你昔年嫌怨如何能解?有我在此,難道還教他們吃人的虧?你大輕視我了。」

  余式偷覷何四滿面喜容,用手示意,帶了二人同去甕前,靜靜的把話說完,先朝甕口低聲說道:「六妹,這多年來你使我心神上受了不少苦痛,也足可以消恨了。你的來意和對余老弟夫婦所說的話我已盡知,無不照辦。方才所說並非激你,只為昨日由法盆中察看,得知今日仇敵已甚厲害,又添了兩個黨羽,均非庸手。最可慮是余老弟的一個大對頭也在今日發難尋仇,如被聯合一起,你我恐均非敵,且喜事情還有化解,否則,僅是那南疆逃來的妖道師徒,不必六妹出手,只我一人也足能應付了。」

  說罷,微聞六婆歎息了一聲,說了一句「冤孽」,便自停止。松林相隔不下三四十丈,語聲由甕中發出,仿佛就在身前。遙望松林,六婆已不在席上,方想詢問,何四笑指甕中,令二人往前觀看,隨道:「妖人空自驕狂,他那徒黨竟如此膿包,才一入伏便自失利。由此去往下流沿江二三十裡,我共設有好幾重埋伏,要全衝破也頗費事。照此情勢,為時尚早,賢夫婦且拿它消遣,看個哈哈如何?」

  何四說完,重往壇前走去。到了神案前面,先用劍尖朝香頭上一指,往前一甩,就空中畫了一個大圓圈,香頭上的煙便隨劍尖飛起,成一丈許方圓煙圈,懸在壇前不住急轉,那麼大的山風竟吹不散。餘式見煙圈中似有一層淡濛濛的白光,內裡現出江山人物、舟船影子,看去頗遠,只不甚真,正要趨前細看,忽聽燕玉悄呼:「式哥快來!」

  低頭一看,原來五尺方圓的大水甕中竟現出一條江峽,和煙圈中所現景物仿佛相同,乍看還僅一些虛影,再一定睛注視,竟是越看越真,不特把二三百里的江峽景物、人物舟船齊收眼底,清晰如繪,看時稍久,直似身居實地、人立近側仁望江景,所有景物都是舉步可及。因聽何四說起強敵已然入伏,見江中風帆往來,景甚安靜,並無異狀,方覺所言不符;後經仔細觀察,才看出上下行舟有的順流疾駛,其去如飛,晃眼沒入天水相接之處,那往上行的舟船先由好些縴夫拉著舟船力搶上游,仿佛有什急事,全是神情惶遽,忙亂異常。

  後又不知發生什麼警兆,所有舟船一齊覓地停泊,有的行至中途不當停泊之處,也各就崖凹淺灘山峽等處匆匆泊岸,逃難也似。江船系住以後,慌不迭往岸上跑去,各留一兩個船夫守在岸上,面帶愁急之容。餘人多就附近野店人家覓地守候,互相交頭接耳,神色驚恐。有的便就泊處山崖上借著樹石掩蔽,朝下偷看,江面上轉眼全空,估計少說也有百余裡的江面不見船影。江流浩蕩,遠接雲天,空蕩蕩的。除先前往來舟船忙著行船停泊一陣紛亂而外,更無別的異兆,方看出那是妖人未入伏以前的景象,從頭出現。

  忽然望見下流頭江面上飛也似駛來三人,各用一塊長約數尺、寬僅二尺、前頭點著香燭的木板浮在水面,人立其上,逆流上駛,作品字形疾駛而來,其行如飛。當頭木板上站著一個貌相兇惡的短衣壯漢,腳前釘著三口明晃晃的鋼刀,前胸開敞,露出一絡黑毛,直齊腹部。左肩裸露,手叉腰間,左膀上畫著好些花紋符篆,上釘七柄小叉,右手握著一劍,獨自當先,橫眉豎目,其勢洶洶,似要和人拼命神氣。

  身後兩人一胖一瘦,也是腳踏木板,前點香燭。一個身旁放著七碗米豆雜糧;一個頭髮披散,上身全裸,胸前畫著五個人頭,手握一叉,身旁有一木架,架上放著一些日用尋常之物。一邊一個,尾隨壯漢身後,同往上游急馳。不時互相問答,似在笑駡,聲如蚊蠅,聽不甚真。大意似說,敵人空負盛名,昨日師父沿江示威,已先警告,今日我等前鋒已入敵境,連江中舟船均早得信,紛紛逃避,惟恐衝撞,敵人斷無不知之理,如何還在裝聾作啞?不是害怕,舉家逃走,便是隱藏不出。即便暗設埋伏,我們一時不察,誤人伏地;只消點燃信火,師父立時趕來。反正今日敵人全家雞犬不留,此時上下流三百里內全在師父法力禁制之中。據說敵人遠在重慶,今早命人來探,尚無動靜,如其不曾趕回,先把他全家老少殺死,不問結局勝敗,先報前仇更好。三人前後問答都是這一類的話,內一壯漢更是咬牙切齒,不住咒駡,聽出是何四仇人劉金山。因這三人口氣殘忍兇橫、方自憤怒,當頭壯漢已漸駛近法壇前面江灘,相隔約有十多裡的水路。

  那一帶江崖壁立,水勢險惡,來這三人正在口中咒駡,互相叫陣,逆流上駛,前面本是一片綿亙不斷的危崖,只有一處缺口,上人就崖形鑿成一條石級,形勢十分陡峻。這時沿江舟船人家因妖道師徒由昨日起在當地一帶行法示威,已有多次,俱都害怕,加以離何四家近,平日相識的多,風聲傳出,知有強敵尋仇,均恐波及,紛紛逃避。一班有勢力的官紳船客,雖有幾個不信邪的,因所乘船家俱不敢明言詳情,全推說是風色不順,前有險灘,下行的已先順流而下,上行的均各避開鬥法之處,在三十裡外覓地停泊。

  江面上固不見一條船影,兩岸山崖上的土人和得信較遲、不及退避、只就沿途中停泊的那些久跑江湖商客,也只有限幾個膽大的覓地藏伏,暗向江中偷看,餘人全都遠避,極少發現人影。那缺口石級上卻有兩個未成年的幼童,一個正在臨水淘米,一個蹲在一旁,手持一柄小刀,朝崖石上刻畫,不時和同伴回顧說笑。乍看好似兩個十六七歲的頑童,因見江岸上下人船均已逃避一空,二童神情怎會如此從容?忽聽甕中有人發話道:「這便開始鬥法,悶著無聊,可將雙耳側向甕中;就聽見了。」

  二人聽出歐六婆的語聲,側耳一聽,先聽淘米的一個低聲說道:「你看對頭快來了麼?」

  拿刀畫崖的一個笑答:「我已發現妖黨影跡,四大公心腸太軟,不令傷人,對頭如知進退,還可饒他;否則,不要他命,也給他帶點記號回去。」

  話未說完,三妖徒已踏著木板逆流飛駛而來,相隔二童淘米崖口約有七八丈遠近。那一帶江面較寬,彼此均能望見。三妖徒先未留意,快要駛過,淘米的忽然高喊道:「二哥,你看這三個是人是鬼?這大風浪,只用一塊木板硬往上沖,也不怕被浪打沉,落在江裡去喂王八?」

  另一個回頭笑答:「這些跳端公的全仗邪魔鬼道障眼法兒在江中行兇,欺負老實人,有什麼好東西,理他作什?往天這時候正是舟船經過熱鬧的當兒,你看今天被他們這些邪魔鬼道一鬧,可見一條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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