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武當異人傳 | 上頁 下頁
十八


  金嫂原和老尼師徒年久交厚,見受妖道欺逼逃亡,隱忿已久;又因崔晴人好,綠華美豔如仙,恐被妖道看見,必要生心,故加警告。見二人聽完,仍然從容飲酌,不以為意,事不關己,心已盡到,正要退出,忽見門外有人探頭。綠華坐處斜對房門,看出是個小道士。金嫂已忙趕出去,隨聽外屋雙方爭論之聲,由近而遠,往別室走去,金嫂聲低而急,來人語音鉤輈,一句也未聽出。

  這時二人臨溪對酌,隔溪大片桃花爛漫,月影昏黃,望將過去,宛如大地上浮起一片彩霧。竹屋清潔,八窗洞啟,淨幾不華,燈火青熒,配上旨酒佳餚,彼此殷勤勸酌,含情無限,其樂融融。崔晴固是喜對玉人,別無所思;綠華也是略微一看,不曾在意。山居清苦,難致兼味,加以酒逢知己,人共素心,這一頓酒,真吃得杯盤狼藉,殘月欲墮,雖然停著,興猶未闌。中間金嫂曾經進來數次,綠華見她面色不快,以為山中人多起早,連日會期,不願客人久留,便告崔晴,吃完快走,免誤主人收市。

  崔晴貪和綠華相對,說:「主人愛財,昔年初來,也是如此,後見給得錢多,便自高興奉承。似此良宵勝游,人生能有幾日,且不理她,先自盡歡,少時多加錢便了。」

  綠華雖覺出言不祥,自己也實不舍走,心中微動,並未答話,就此因循下去。

  哪知金嫂實是好意,先想催走,既一想,走也無用,又不敢輕易泄機,只好急在心裡。挨到夜深,見二人尚無行意,惟恐事變出在當地,忍不住湊向桌前,低語道:「天已不早,客人可還再要添酒麼?」

  綠華也覺夜深,不等崔晴答話,先自起立道:「人家還要安睡,哥哥走吧。」

  崔晴給了酒資,提議踏月歸去。金嫂見他付銀多出好幾倍,於心不忍,先去門角一看,匆匆跑回,悄聲說道:「客人回去,最好不要過橋,由土山後繞出兩裡,便是上流水源瀑布,崖下有一小洞,穿將過去,便是對岸。這條路最僻靜,知道人少,難得今晚天陰。詳情我不便說,請你也不要問我。來路桃林,卻萬走不得呢。」

  綠華方要開口,崔晴已經明白,悄道:「我們不怕,暫時依你好心。我們走後,如有人問,你說我兄妹俱會法術。並說今日不曾盡歡,日內必來,還要往觀中尋人。等一出門,人影一晃,立即無蹤。包你就沒事了。」

  說罷,不俟答言,便同走出,果照所說,往土山後繞去,行約丈許,身形立隱。金嫂本覺二人裝束奇特,後山荒險,素無人跡,半夜來此對飲,不畏虎狼崎嶇,心中奇怪。見狀方知竟是異人,好生欣喜,放心回去不提。

  綠華見崔晴行法隱身,卻不飛起,走的又是僻徑,笑道:「你看天色陰沉,有什月亮可踏?你先還要往觀中除那妖道,此時既是避地隱跡而行,偏又不肯飛起,是何原故?」

  崔晴笑道:「那妖道實是可惡,我們不去尋他,反來招惹,依我心性,本要尋上門去。只因先前答應妹妹,不願拂你心意。此時飛回,妹妹必定回洞安歇,又捨不得分手,想步行踏月回去,多玩一會。但妖道必會邪法,此時深淺難知。如今原路花林,我那隱身法雖看不見,如人禁制埋伏,遇見邪法高的,仍難免被其覺察,樂得依了主人,走這條路。如嫌天陰路黑,看不真切,過溪之後,索性多走幾裡,一到山那面,包有月亮照路。妹妹你看可好?」

  綠華點了點頭,沉吟未答。

  一會尋到瀑布下面小洞,照金嫂所說,穿洞經過,果然繞出水源。再走不遠,便有小山矗立。崔晴雖是修道人的法眼,黑夜看人,終比月下要差得多,急於望見玉人顏色,才一繞過山腳,立即把手一揚,當時飛起一團皎月般的圓光,懸向前路,照得左近溪谷林拋清澈如畫。綠華見天色陰沉低濕,已有雨意,忽然明月升起,斜掛林梢,照得低空彌漫的黑雲邊上,各幻出一層烏金色的異彩,有的還映出片片紅霞。雖只有數十丈方圓一片,不能照遠,但那月華隨人進止,移步換形,雲物詭麗,為生平未見之奇。不禁喜道:「哥哥,我回洞不睡,情願多陪你玩,快將這法子傳我。」

  崔晴見綠華獎贊喜笑,越發賣弄精神,刻意求工,伸手一指,天空層雲便似剛開鍋的沸水,又似海濤怒翻,春雲急展。不是玉濺珠噴,散了一天花雨,便是紈卷綃飛,湧起千層霞影,絢麗無倫,目不暇接。喜得綠華不住拍手誇好。這類旁門中驅遣煙雲,變幻星月的法術,為防生事,原忌賣弄。崔晴一心討好;又因修道雖已多年,從未獨自在外交遊走動,只憑幼時隨母一點經歷;加之乃母在旁門中法力甚高,家學淵源,已得真傳十至七八:未免心粗自恃。先前並非沒有防備,但所畏並非妖人,只防有正教中人走過,引起誤會。故除卻假月明光所照數十丈以外,依舊暗霧沉沉,陰雲低壓,什麼也看不見。如今以雲為戲,遠方路過雖看不見,近處就易露出形跡了。

  二人並肩遊行,指點雲嵐,正在興頭上。當空行法幻起的彩雲,好似受了大力波動,有什東西沖蕩神氣。同時又聽雷聲殷殷。那一帶雲層,原有法力禁制,崔晴法力頗高,差一點的外力決沖蕩不開。只因二人正在緩步前行,雲也隨同變幻移動,不是固定,為討綠華歡心,再一刻意求工,隨時把雲層吐出放進,一遇對頭,自然乘虛而入,易顯形跡也由於此。警兆一來,崔晴立即覺察,心疑有正教中人路過,發現旁門炫弄,意欲沖入禁圈,查看盤詰。

  此時如與綠華說明,用乃母所傳隱形飛遁之術飛回山去,不問對方是邪是正,均可無事;就憑崔晴自身法力,帶了綠華飛回,也可無礙。偏因好勝,不願當著心上人示怯;又見來人並未將禁網衝破,雷聲自遠傳來,也與正教中的太乙神雷有異,不像對己而發:因而只在暗中戒備,並未現於詞色。綠華更未覺察,反笑問道:「哥哥,我們行時天陰欲雨,你聽雷聲這麼密,莫不是要下了吧?」

  崔晴才想起只顧討綠華歡喜,卻忘了當時天陰。靜心查聽,果是暴雨欲來之兆,並非人為。當空雲層只蕩了兩三次,便不再有動靜。心料就有人作對,照此形勢,也足能應付,益發心定。

  方想設詞飛出雲外,查看來人是否離去,忽聽震天價一個大霹靂,在左近空際炸裂,震得山搖地撼,轟隆之聲響徹岩穀,半晌不絕。緊跟著便聽禁圈外面狂風暴雨,一時大作,林木呼呼,聲如潮湧。綠華知雨已下,外面海倒山崩一般,聲勢甚是駭人,內裡行處卻仍是滴雨全無,微風不揚,安安靜靜的,不禁喜誇道:「哥哥以雲為幕,竟能障禦這等狂風暴雨。快些回去傳我,你如不肯,我便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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