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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綠華乘機笑道:「那麼,你對我呢?」

  崔晴俯首不語。綠華道:「我們先莫忙走,等把話說清楚了,再去吃不晚,」

  崔晴因黃昏前略傾情愫,話未說完,便被綠華問住,本覺出語失檢,尚幸未招玉人嗔怪,見她重提前事,以為心有芥蒂,不禁驚悔。綠華已含笑說道:「你說願為臣僕,永世不舍分離。前半所說,你大自卑,我不敢當。只問你:永世不與我分離,是否隨口一說的呢?」

  崔晴愛切心亂,專往不好處起疑心,仍未聽出綠華真意,惟恐一言觸怒,引起決裂,好生愁急,不敢遽答。綠華也不催他,停了一會,才問道:「你盤算好了麼?」

  崔晴不容不答,情急無奈,把心一橫,一面偷視綠華神色,一面淒然答道:「妹妹如此追問,不容我不說了。我想你我前生,必非外人,至少也是骨肉生死之交。實不瞞妹妹說,家母因長兄不肖,自身所習又是旁門,異日如得兵解轉劫,尚是天幸。恐我步長兄覆轍,平日常加教訓,示以邪正天人之分,管束尤嚴。我也頗知自愛。因家父昔年惡名在外,家母人雖極好,臨危助夫,自所不免,因此冤仇甚多,改投正教,又無門可人。同道交往,恐受誘迫為惡,又趨下流,所以至今潔身隱修,連個朋友都無。

  自見妹妹以後,我這顆心,一直便系在妹妹身上,你喜我喜,你優我憂。偶然有句話說錯,只要妹妹神色稍有不快,我的心便急得亂跳。前夜分手又早,昨又一日夜未見,不知因何使妹妹生氣,惟恐從此不再理我,悔恨交集,幾不欲生。直到今日妹妹說明原由,心才放定。這半日工夫,便請我做大羅神仙,我也不換。明知修道人不應如此癡法,有時也未始不想化解,偏是不能化解。我實把妹妹看得比性命還重,休說長期分手,一日不見,我也難安。」

  說時,見綠華妙目註定自己,並無嗔容,便一口氣說完道:「不過我對妹妹雖是愛到極點,但與尋常不同:我把妹妹尊如天人,決不敢絲毫輕瀆。妹妹想也知道,不必說了。無論什事,或是妹妹說出甚話,只要不叫我離開,我決不敢違背妹妹的心意,也不忍有絲毫拂逆。每一想到妹妹不久虔修仙業,我是旁門下士,萬一伯父母見拒,晤對為難,便自焦急如焚。我別無他念,求似今日這樣長此相對,固是萬分之幸;既因修為不便,只盼常得望見顏色,以至終古,便遭百劫,也甘心了。」

  綠華見他如此至情,也頗感動,笑道:「照此說來,只要能常相聚首,任何險阻艱難,皆非所計了?」

  崔晴慨然答道:「那是當然。」

  綠華道:「我是今日才覺出你情癡,對我真好。我又何嘗捨得與你分別。你所習雖是旁門,既是誠開金石,感可格天,從明日起,我也把娘所傳玄門正宗紮根基的功夫,傳授與你。此事決非爹娘所許,全仗娘最疼我,豁出受責,私相授受。等寄母回山,索性說明,我二人一處同習。我別的卻不會,凡是會的,全教與你,先同紮好根基。別的正派長老無門可入,有寄母這點情面,雖然許多話不好說,我娘心軟,又最愛我,開山出來,你豁出受點氣苦,前往苦求,任受淩辱,也賴定了她,我再為你苦求,收你為徒。只要答應,我們一同修煉,不就永不離開了麼?」

  崔晴萬想不到彼此竟會心心相印,說出這等話來,仙業尚在其次,最難得的是心上人的恩憐,立覺美人恩重,感激涕零。當時情不自禁,撲地跪倒,抱著綠華雙腿,流淚道:「我萬想不到妹妹對我這麼情重恩深。仙業尚在其次,如蒙伯父母恩憐,不棄葑菲,因而列入門牆,永為不二之臣,便伯父母將我處死,均所心願。有了今日之言,我便為此歷劫百世,終須隨定妹妹,地老天荒,永無盡期的了。」

  綠華見他跪下抱腿,雖覺不應如此,正待掙脫。及見崔晴雙目含淚,面容沉痛,轉生憐意,不忍斥說,伸手拉了兩下,未拉起,佯嗔道:「一個男人家是什樣子!再不鬆手起來,我不和你好了。」

  崔晴當即起立。綠華見他淚痕滿面,驚喜交集之狀,越生憐意,便取衣襟為他拭淚道:「哥哥,我是真對你好,不過不願看你這樣神氣。隨便說的,你不要生氣了。」

  崔晴起初對於綠華,只是又敬又愛又感激,情發於中,不能自己,雖然言動冒失,並無遐想。及至綠華為他拭淚,溫柔慰藉,立覺吹氣如蘭,溫香欲抱,柔荑涼膩,著體酥融,當時心醉神搖,幾次想要摟抱。一見綠華目如秋水,炯炯雙眸,正註定在自己臉上,神情端靜,實恐觸怒,未敢造次。後來實忍不住,口往前一湊,把綠華擦淚的手親下一下。綠華手癢,強忍笑容,縮手微嗔道:「我手上有蜜麼?白天好意喂你吃藥,你假裝吃得急,咬我這手,當我傻子,不知道麼?」

  崔晴見她輕嗔淺笑,美妙無比,親了一下,並未真怒,心神欲飛,涎著臉,想拉綠華的手。綠華將手一甩,說道:「哥哥不要這樣。自來男女授受不親,我們修道人雖無男女之嫌,終是不好。你如真對我好,便聽我話,拿個哥哥樣兒出來,不也一樣愛我嗎?」

  崔晴見綠華對己情厚,完全出於天真,忽想起眼前正往誤己誤人的路上走,心中一動,立時警覺。無奈情網已深,休說真個擺脫,連像上半日那樣暫時的疏遠都做不出來。當時只把熱念涼一涼,莊容答道:「妹妹說的是,哥哥錯了,從此改過。吃酒去吧。」

  二人在一起,素無猜嫌,親近已慣。尤其崔晴熱愛情專,只一見面,便全神貫注在綠華身上,目光極少看到別處。即或斜陽影裡,並肩閑眺,月明林下,促膝談心,偶然指點煙嵐,閒話香光,也只是隨同心上人指劃之間,略微凝望回顧,總是心志不分。這時天人重又交戰,念切憂危,決計此後愛在心中,永遠廝抬廝敬,不令稍涉輕薄。只期常伺玉人顏色,地老天荒,永無終歇,免致兩誤。只顧尋思,便未說話。綠華見他面色雖然不快,一味低頭前行,不再發話,好似心有所思,神志不屬,以為适才的話羞了他。暗想:「他終是個長兄,又正盡心傳授法術之際,形跡雖嫌過於親熱,也是相愛太深之故。适才只是愛極忘形,紆尊屈膝,不該話說得太重,使其難堪,心中不快。」

  越想越過意不去,便伸手朝崔晴肩上微拍了一下,笑道:「哥哥,我是個直性人,有話就說,出口不知輕重。你比我年長,是我哥哥,妹子略有疏忽,你難道還生我的氣嗎?」

  說時玉肩相並,未免挨近了些。崔晴聞聲回顧,兩下裡幾乎碰頭,香澤微聞,本就心醉,再聽心上人這等說法,哪能不神志皆搖,情不自禁。就勢伸手,把綠華玉手握住,涎臉笑道:「我怎敢生妹妹的氣?不過在想我一個旁門下士,妹妹天上神仙,竟蒙垂青愚頑,約為兄妹,喜幸之餘,恐遭鬼妒,未免憂疑罷了。」

  說時,綠華瞥見林外似有黃光一閃。綠華雖未上過陣,父母和碧梧仙子崔蕪俱是高明人物,常受指教,頗知各派飛劍邪正之分。忙低語道:「哥哥快看,挨近廟門那裡,有二道旁門中飛劍降落,法力似不甚高,不知是否去往觀中?我們吃完便回,不要往觀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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